接下来的数日倒也安稳,修成子仲再也没来打扰,似乎就此便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一般。武帝终于没有和霍去病提起修成子仲的事,反而因着马镫的事情时常对霍去病大加赞扬。元鼎元年的夏天就在这样的平静中,悄悄的流逝着。
这段日子中,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济东王彭离。这位王爷是梁孝王的儿子,在孝景帝中元六年受封为济东王。生性骄纵凶悍,身为王子贵胄,居然夜晚私下带领奴仆亡命少年去杀人掠物,搞得举国尽知,夜无行人。现在终于有被杀之人的亲眷告入京师,廷议交御史区处,以张汤行事之酷烈,当然上疏请命诛杀。武帝不忍,只是诛戮了王府奴役,将彭离废黜为民,贬迁到上庸,封地拨属朝廷,置为大河郡。此事在朝臣中只是鼓荡了数日,便即又恢复到日复一日的平静之中了。
霍去病派霍叔去了趟修成君府,亲眼见过韩楚的尸身,回来证实明白无误。霍去病对此事是由衷的纳罕,这样一个胆大妄为之人,居然这么就死了,似乎并不那么简单。韩楚总不至于是为了李夫人要杀自己吧?可是如今他这一死,自己要想追究,却也无从下手了。过了没几日,冯良材也从南阳回来了,查出韩楚确曾在平阳侯府供职,早年曾经从军,后来不知何故被逐出军旅,这才在平阳侯府任事。知道了这些,霍去病反而更是不解了,此人经历怎会如此简单?且不说他的剑术如何,单是那“七星锁心”之术,就不是一般人可能知道的。对这个人了解的越多,反而更是如堕五里雾中。
转眼间已是六月中旬,马镫已经进入大规模生产,羽林期门二军已经装备大部。如此一来,霍去病连巡视的必要也没有了,他也乐得轻省,整日除了舞舞刀剑,就是跟怀蕊砚香闲逗。
这天朝中决事,霍去病对此一般是一言不发,只是静聆其变。原来是匈奴又有媾和的意思,自次王赵信致书云中太守遂成,请求入使陛见。致书之意照去年已大有缓和,但依然没有臣服的意思。当年一力主战的张汤、桑弘羊现今态度依然未变,而其他朝臣在上奏时的态度则暧mei多了。关于上次匈奴议和的事情,霍去病大抵听说。当时张汤、桑弘羊一力主战,而博士狄山则坚持主和。原本是政见上的不和,结果却引出了私人恩怨,狄山在朝堂上大肆丑诋张汤,导致武帝最后勃然大怒,斥责狄山:“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狄山回不能。武帝又问:“居一县?”狄山仍答不能。最后武帝问:“居一障间,能不能?”狄山自忖再答不能,恐怕职分不保,于是回答可以。武帝也是毫不心软,当即便遣狄山去守障间,结果不到一个月,狄山便在一次匈奴寇边中,被斩首而去。
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出乎所有朝臣的预料。大家都不明白,究竟武帝如此惩治狄山,是因为他攻讦张汤,还是因为主和而触了武帝的霉头。此刻旧事重演,一众朝臣大多缄默不语。桑弘羊洋洋大论发完之后,看着武帝道:“臣以为,当初任敞之意虽为不谬,但与匈奴约为边臣,若力不能制,则和约不过朽木腐竹一块而已。若要匈奴称臣,唯有痛下辣手,迫其臣服。”说着转向卫青,问道:“不知大将军以为然否?”
卫青是中朝首席,桑弘羊此举不啻于迫他表态,可见此人也是下了不小的决心。卫青沉吟了一下,向武帝施礼说道:“陛下!臣以为臣等公议匈奴事宜,应该有个前提。即是匈奴必须首先要请为边臣,这才有公议战和的必要。此番赵信来书,其态度照前番实无太大的变化,对我朝而言,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臣的意思是,陛下应该态度坚决的回绝匈奴,如非关边臣事,则不必再来书致使,以绝匈奴观望之意。”
桑弘羊听了卫青这几句话,微笑着点了点头,如今中外朝意见已经统一,自然会极大的影响武帝的决断。武帝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下全场,缓声道:“还有哪位卿家有不同的提议?”本来有的人见卫青都这么说了,正要开口附议,谁知武帝竟点出要听不同意见,顿使这些人都说不出话来。而其他即使有异议的人,一者见三公中御史与大司马的意见已趋一致,再者还有狄山的前车不远,当下殿中一片沉寂,唯余此起彼伏的呼吸之声。
武帝见这种场面,微笑了一下,说道:“既然已无非议,朕也尊重大将军的意思。青翟,你起草诏书,就按大将军的意思筹措间辞。记得要让匈奴明白,如能为我屏藩,我便植为壁立;不能为我屏藩,我便覆手倾之。时移事异,漠北再不是他匈奴的天下了!”“是。”庄青翟拱手应诺。庄青翟是深悉儒学,原本曾经附议狄山,可是今日廷议这么久,他就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武帝点了点头,显然对今日之议颇为满意。蓦地,他又转向张汤,问道:“前日御史中丞李文不是已经下狱了吗,举发之人还没有出来?”“没有。”张汤应道:“臣已经通令闾巷,邀举发之人出首受赏。可是至今仍无消息,也许李文另有奸党,此人心有忌意。”说着下意识的瞟了眼庄青翟,看的庄青翟面上筋肉微微一跳。武帝点了点头,道:“无妨。朕已严令江充彻查此事,关联奸佞一概不许放过!”说着他再一次环视了一遍全场,缓缓道:“江充的手段,卿等自是心中有数。”
霍去病不由暗自惊畏,武帝最后这句话语带恐吓,自是在告诉臣下,以后行事还是规矩些好。这个江充自己还没见过,听说去年入主绣衣御史,是极有手段的人物。他一直感觉这个名字好熟,此时突然想起,东宫之变好像就是这位引起来的。此人竟能有办法置太子于死地,看来自己今后还真得加意小心才是。
散朝之后,霍去病与卫青在宫门外作别,两舅甥同为大司马,在朝臣面前从不敢显得过为亲密。辞别卫青,霍去病的车驾刚驶过街口,就见一辆车乘从后面赶来,大有超过的意思。霍去病正在琢磨不知哪个妄徒这么大胆,那辆车乘已经在自己旁边停了下来,修成子仲探出身子,招了招手,示意霍去病停车。霍去病心中奇怪,这位大少消失了这些日子,不知又有什么事情。难道是韩楚的事情有了些须眉目?他令驭者停在路边,下车向修成子仲走去。修成子仲这时早已迎了上来,在远处便即拱手施礼,高声道:“霍兄,有日不见,真是想煞小弟了!”霍去病不知他要干什么,微笑着点头示意,道:“还好,还好。不知少君中道相迎,所为何事啊?”
修成子仲嘻笑着道:“小弟思念霍兄,想请霍兄过府小酌几杯,不知可有空闲?”霍去病朗声笑道:“少君前次拜望,去病还没有来得及回拜。看样子,是推辞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