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日倒也平淡,除了应酬曹襄的丧事,便是时常观看督造马镫的进度。马镫结构本身并不复杂,只是前期工匠们并不熟悉,加之霍去病提供的草图也颇多商忖之处。待到第一个真正可以装备的马镫制造出来,样式与霍去病在宋代所见还是略显简陋了些。卫青与霍去病分别试乘,感觉也都还好。卫青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霍去病却也没有用过马镫,此刻端坐马背,确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两人又请来匈奴降臣“壮侯”复陆支、“众利侯”伊即靬,此二人对匈奴骑兵了如指掌,针对二人的建议,卫青又对骑兵装备的改进,拿出了一套方案。汉代刀器厚背宽刃,刀体也是颇长,不利单手挥动。卫青对此颇不以为然,但霍去病却听说过辽国精骑,深知一手控缰,一手操刀的厉害之处。他对宋代马刀并不熟悉,但纳入鞘内的却曾经见过。想想马刀刀鞘的形状,与自己的“鸣鸿”颇为相近,只是更窄更锐。徐乐对霍去病的想法倒是深为赞同,只是限于工艺,无法将马刀铸得过窄,只能依照“鸣鸿”,去掉曲折,但依然有近一掌宽。
霍去病将新铸的马刀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会,忍不住向工匠问道:“既然长剑都可以铸得细长,为何刀却不可?”工匠见他发问,恭谨得答道:“回大人,劈刺受力不同。刀乃劈砍之器,受力在刀身横向,受力方向上过短易于折断。即使大人现在手中所持的这把,之所以能到这种程度,还是因为刃面有了这个曲度,可以分散受力,否则恐怕还要宽些。”霍去病点了点头,看来后世的马刀形成确实还需要一段漫长的岁月,不过自己提前将马镫带入这个时代,不知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霍去病离开匠所,突然很想在街上随意走走。这段时间武帝居养上林苑,也不必早朝,他从家中直接来此,穿的是一身便装,此刻倒是方便了他。他打发了驭者随员,自己沿着东市慢慢缓步而行。突然听到身后一阵马蹄乱响,急如雨注。霍去病心道: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在长安城里驰骑?他的头还没等转过去,已有一骑从身边擦了过去,扬起一股劲风,带得衣摆突突乱跳。接着又是数骑,都是擦身而过,险些将他带到。霍去病忙向旁让了几步,这要死在马蹄之下岂不冤枉。
霍去病还没有回过神来,这些人在前面已被一队城卫拦住。一时间很多百姓都向该处涌去,霍去病思忖了一下,也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他赶到的时候,城卫已然持戟将这些人制住,霍去病看了看骑者,一个个衣裳华贵,看样子便是官宦子弟。不过长安官宦虽多,敢这么明目张胆违法的却没有几个,他很想看看这几个人最后会如何收场。看到百姓聚了上来,骑者纷纷下马,到最后只剩一人依然高踞马背。此人不到三十的年纪,面色苍白,给人一种纵欲过度的感觉。眉眼看着颇为狠戾,颌下蓄着漂亮的髭须,怎么看也不像什么好人家的角色。
城卫中走出一名军官样人,却在二十上下,面目倒显得颇为厚重。他冲着骑者施礼道:“式道右侯丞胡建,参见少君。”那个少君的旁边转出一个马面汉子,叉着腰指斥胡建道:“我呸!既知我家主人的身份,居然还敢当街拦路,你不想活了吧?”胡建理都没有理他,只是对那个少君道:“少君久居长安,当知律法明令城内禁止驰骑。而且这条大街交通东西两市,行人众多,万一伤及路人,也于面上无光。”霍去病见胡建说出“少君”二字,周围的人众中泛起一阵嘀咕之声,看来此人身份大不简单。而且按理来说违禁驰骑,这些城卫依律拿下就是了,似乎不该跟他们如此耗费口舌。他忍不住向旁边一人问道:“这个少君是什么人啊?”那人白了霍去病一眼,嗤声道:“不是本地人吧?”
霍去病微笑着点了点头,回道:“初来乍到,还请指教。”那人瞄了一眼那个少君,说道:“告诉你,记住了,你可别犯在他手里!这可是咱们长安城最难缠的一位主儿了,修成君的大公子修成子仲。”还好修成君他曾听卫青提起过的,王太后未入宫前曾与长陵金王孙生了一个女儿,这是武帝同母异父的姐姐,后被武帝召入长安,受封“修成君”。只是不知道,她还有个这么样的儿子。
“你在跟我说哪门子的废话,王温舒都不敢拦我的马,你又算哪根葱?给我滚开!”修成子仲身子伏在马背上,语气虽然平淡,内容却是分外嚣张。胡建依然拱手立在马前,高声道:“请少君缓辔,卑职愿亲为执仗,以充先导。”胡建这话说的不卑不亢,霍去病听了连连点头。修成子仲翻身下了马,走到胡建面前,沉声道:“让开!”胡建也不抬头,看不清是否有所畏惧,但他的话音却始终平静的不带一丝颤音。“奔马易惊,卑职恐伤了少君贵体。还是由卑职等协从左右吧!”这话算是给了修成子仲一个台阶,就看他肯不肯就此罢休了。
修成子仲转回身去,看着身后的随从,眼中现出狰狞之色,口中自语道:“真是给脸不要脸!”猛地转过身来,一脚正中胡建的肚腹。胡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终于把住桩子,没有摔倒在地上,只是面色变得铁青。一方面固然是在忍痛,更多的却可能是在忍气了。他的姿势不变,依然拱手做礼,口中道:“请少君依律缓行。”修成子仲见他还是这么固执,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上前几步,又要作势踢出。
修成子仲虽受武帝宠爱,但受的毕竟是闲职,霍去病从来没在朝中见过他。此时既然知道他的身份,结果如何自是不言自明。可是修成子仲如此欺人却让他看不过去,尤其胡建亢卑有度,令人同情。他终于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够了!”随着他一声断喝,一众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他分开人群走到街上,大声道:“胡侯丞隐忍如斯,你又何苦欺人太甚!如今白日昭昭,你就不能给皇家存些体面?”修成子仲斜眼睥睨,只用眼尾扫了扫霍去病,撇着嘴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还敢对皇家说动说西!拿下了。”他口中说“拿下”,霍去病已看到他眼中精光一闪,一道寒气依然袭体而至。这时,耳中才传来街边众人的惊呼声,以及胡建的一声大喝“住手”。
这下来得迅快非常,霍去病向左一闪,“哧”的一声,剑尖划破外衣,在霍去病右肋上挑出一条血槽。看偷袭者剑势并不像要当街格杀自己,即使以修成子仲这样的骄横,要说当街杀人也是心有忌惮。霍去病左闪的同时,身体前倾,“铮”的一声,将“鸣鸿”拔了出来。他平日上朝,身上带的只有饰刀,这把“鸣鸿刀”这几日一直放在匠所做模,今日用完收回,想不到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胡建正要上前阻止,却被修成子仲伸手抵住肩头,森森一笑道:“怕什么?闹不出人命!”胡建抬手攥住修成子仲的手掌,低声道:“事情如果闹大,就怕日后皇帝也没法为少君开脱!”趁着修成子仲发楞的间隙,将他的手掌甩到了一边。
然而场中此时已生变化。霍去病闪身转体,已连接两剑。转过身来以后,他一直是稍向后倾的姿势,非常不便,他作势向前猛一直腰,对面长剑正在面前扫过,眼看要将他的脸划为两半。他手中“鸣鸿”向外疾封,虽然心知“鸣鸿”封不住这一剑,却是要稍阻它的势头,跟着头顺势向右一偏,“鸣鸿”贴着对手的手臂向上掠过。这一式是“重玄宗”的内家剑法,被他顺手化在刀上。
一刀斩出,霍去病已垫步闪到敌人身后,刀横面前。阳光的映照下,“鸣鸿”光芒四射,刃口亮如新铸,竟是一丝血痕也没有。背后的传来路人的惊叹声,偷袭者的喉头一道血丝慢慢展开,头随之慢慢向后仰去,终于“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心情随笔:读者在欣赏本书时可能会觉得有些吃力,其一,是因为作者在试图尽量恢复历史原貌;其二,作者在处理事件时流于精细,枝节小事过多,有些是跟情节发展有关的,有一些则完全无关。究其原因,是作者试图还原霍去病在汉代可能的经历。如此一来,虽然是架空小说,但却是按照记传的体例来写的,这跟作者沉迷史事不无关系,这也是导致感情戏很少的原因。
关联史事:武帝对修成君的态度值得推敲。王太后只有刘彻一子,且以子贵,武帝当国时应无为稳定皇权而蓄意讨好太后的可能。那武帝善待修成君,则完全可以相信是孝母之心,姊弟之情了。汉重孝道,皇帝谥号皆以“孝”享先,比如武帝谥“孝武”。所以不排除武帝有做作的层面在里面,但主要的还是武帝对亲情的看重,显现了这位伟人柔情的一面。但这些的前提是不能与他的皇权相抵触,比如说他对姊妹至善,对兄弟却远远不如,他整起兄弟来毫不手软,恐怕是因为兄弟才可对皇权构成直接的威胁。武帝临终授命钩弋婕妤自缢,可见他对女人并不仁慈。也许他对姊妹及外戚家的放纵,有种对于亲情的向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