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露出感兴趣的神情,道:“不妨说说。”霍去病沉吟了一下,道:“在我辽东之行前数日,曹襄曾设宴款待于我。我隐约记得,席上他曾有意无意的提及出征事宜,我当时哪想到要提防他,所以也大致透露了一些情况。当时场面吵嚷,只有我、他,还有一名伶伎能听到对话。伶伎我已遣人查过,应无问题。那如果事不关曹襄,那就只能是我们身边的近人。除去你我舅甥,当然还有陛下,就只有丞相庄青翟能在事前知悉,但是他出卖我们的可能是微乎其微。”卫青叹了口气,道:“你也太不小心了!事情传出去,泄渎军机,可是好大的罪名。不管是不是曹襄,这件事不能再追究了。我去看过曹襄,面无血色,气滞哽间,能不能过了今晚都不好说。他人已经如此了,何必徒令他身后蒙垢!一不小心,还会把你也牵连进去。为人还是应该常怀宽念,你的毛病在于做事有时失之操切。”
“舅父教训的是。”霍去病垂手听训,知道卫青也是为自己好,当下也不辩驳。卫青拍了拍他的手背,缓声道:“你自幼在我府中长大,你我之间的亲情早逾于舅甥,说实话,我一直当你是自己的亲子一般的看待。那时还未有小伉,有你相伴,朝夕忙碌之后也算得些欢愉。匆匆廿载,你都二十五了!”卫青说话时头望屋顶,显然勾起无限得心思,看的霍去病一阵心酸。这位曾经驰骋天下得大将军,毕竟也抵挡不住岁月的轮回。“我......”霍去病刚想说话,却被卫青抬手止住,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我之间还需要那些虚文吗!其实你的情形也不容易,皇后春秋日盛,再不能独擅圣宠。而我虽身据高位,却恐怕再也没有什么机会勒兵拓疆了。大将军不能领兵,手中便无实权,现在我与尸位何异?而陛下日渐冷落,虽然体恤不减,却不像从前那样任命有专了。整个卫家其实现在全靠你和太子在一力支撑,只是太子柔弱,一向不为陛下所喜,心中常自戚戚。”
霍去病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似有所悟,看来武帝的话很有可能是针对卫青所发,现在看来,卫青很有好心却做了错事。霍去病点了点头,答道:“舅父且请宽心。陛下的态度并不明朗,未必便会怎样怎样!当然,去病也知道该怎么去做,自会尽心辅佐太子的!”卫青合上眼点了点头,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这阵子俗事繁忙,你我舅甥也很少像这样的叙话了。记得有空,还是要常常走动。”霍去病点头应是。卫青又道:“子孟进奉御车之后,你们有没有再好好聊过?”霍去病摇了摇头,道:“没有。现在他朝夕都在陛下身边,而我则受命征伐,实在难以相聚。”卫青点了点头,道:“既是同父兄弟,千万不要疏远了。子孟为人厚道,易为人所图,你可要叫他多警醒一些!”霍去病道:“是。见到他时,我自会相告。”
“好了!”卫青自席上站了起来,说道:“我回去拟道廷奏,过两日,早朝时呈于陛下。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回府的路上,霍去病偶然想起了一事,向冯良材问道:“我曾经听说有什么‘剑门七君子’,豪士游侠你比较熟悉,听说过吗?”冯良材点了点头,答道:“算得上是游侠中响当当的人物了。长安樊中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翁中,太原鲁翁孺,临淮儿长卿,东阳陈君孺,并称七君子。不过是不是君子,却大有商忖。另有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佗羽公子,南阳赵调之徒也颇有盛名,但都是些盗跖之辈,身手也是参差不齐。有的人剑法要高过七君子,有的却又远远不如,象那个赵调,就是我们在外大街遇到那个,就是一个浪得虚名得角色。”霍去病低头想了想,又问道:“既然七君子这样厉害,为何有一次我见那樊中子似乎对公孙敬声畏惧的很呢?”
冯良材讶异的瞄了霍去病一眼,诧道:“霍爷看来对您这位表弟还不大熟知啊!”“怎么?”霍去病不解的问道。“公孙大少名震京师。负剑而行,无人敢与之对视。剑法之精,不说天下第一也差不多了!”冯良材在语气中不由得带出些羡艳得感觉。霍去病这倒是头一回听说,想不到公孙敬声竟然会如此出名,难怪樊中子会一直隐忍不发。自己还一直以为他不过是靠父荫而尸位侍中,连个纨绔子弟做不好的人呢。他笑了笑道:“你不是一向对自己的剑术都颇为自负吗?难道连你也不及他?”冯良材忍俊不住,笑出声来。“霍爷,我在府中吹吹还行,我的本事才前面提的这些人中,也就能稍胜赵调。公孙大少,我想都不敢想!”霍去病默然的点了点头,不知道公孙敬声与曹襄的勾当有没有关系,这会是个极为棘手的人物。“难道天下之大,就没人能制得住公孙敬声?”冯良材摇了摇头,缓缓道:“高祖年时,有个鲁地硃家,侠名闻于天下。惠文时的豪侠季布,便对硃家景仰不已。硃家行事,振人不赡,先从贫贱始。家亡余财,衣不兼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专趋人之急,甚于己私。只不过后世凋敝,不知所踪了。如果硃家尚有人在,也许倒是可以与公孙敬声有那么一搏!”
霍去病双手环于胸际,大声吐了口气,道:“还真是长见识!这个公孙敬声,看不出他一天吊儿郎当,倒是差点把我给蒙蔽了。”“霍爷!公孙家这父子,文武双全,哪个敢看低他们!只是您身份尊隆,与他们又带着姻亲,所以反倒不觉得了。”冯良材边拨转马头,边长声说道。“也许吧!”霍去病望着远处的天空,自语道:“这还真是个能人辈出的时代。”
回到家中,霍叔已经候在门外了。霍去病听得里面有孩童的嬉闹声,疑惑的问道:“家里来了客人吗?”霍叔脸上的皱纹都堆到了一起,开心的笑道:“是小少爷过府来了!”“哦?”霍去病闻言一愣,差点忘了霍去病还有个儿子了,忙道:“他不会是自己来的吧?”“那倒不是,还有舅老爷家的登少爷。是伉少爷送过来的,说是让您父子聚聚,晚些时候他再来接回去。”霍去病“唔”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好。叫厨房搞得丰盛些,问问子候都爱吃什么。平时也关照不到他,既然回家了,就可着他来吧!”“是。”霍叔应道:“老奴早已经吩咐过了,就不劳爷费心了。”霍去病默然点头,向冯良材挥挥手,示意他自己不用侍侯了,自己向内院走去。
刚跨过院落,一个孩子猛得向自己撞过来,霍去病忙抬手扶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霍嬗他一面也不曾见过,既然里面还有自己的表弟,那就不好乱认了。“表哥!你怎么才回来?”霍去病这才留心看他,大概十岁左右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发笑,霍去病得儿子怎么可能这么大了。“好好玩,小心撞着头。”霍去病安慰了他两句,问道:“小嬗呢?”
卫登抬手向后一指,霍去病这才留意到,假山石的下面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少儿,模样还真与自己有那么几分相似。只见他静静的在山石上鼓捣着什么,全不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那么活泼。霍去病远远的看着,心想:也许这就是缺少父爱的孩子与别人的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