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强自镇定,总算没有从马背上摔到地下。车千秋此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几步上前搀住了霍去病。霍去病看了看车千秋的狼狈情状,心里真是好不懊恼。作为战无不胜的骠骑将军,居然头一阵就闹了个灰头土脸。他轻轻挣脱了车千秋的搀扶,低声问道:“不用管我,先去差人守住四门!”
车千秋向后退了一步,回道:“大人放心,阎德二位将军已经在调兵布防了。”听到车千秋这样说,霍去病才知道阎奉与德迁也跟了上来,只是......他抬眼四下望了望,诧道:“怎么?商丘成没有跟上来吗?”如果说统军的五校尉竟然折损了一员,那可真要成了笑谈了。“商将军率领本部断后,应该很快也会到了。”车千秋向城门望了一眼,这才答道。
霍去病点了下头,看来汉军虽败,但还是败的有条不紊。自己匆忙间只顾全力逃命,没想到手下的这几员大将却把突围的过程安排的极是妥当。他扫视了一眼周围,一众军卒虽然也是看起来狼狈不堪,但做起事来却没人显得如何慌乱。看来整个大军中真正失了方寸的,好像只有自己而已,真是丢尽了颜面!霍去病不由得暗暗发誓,从此一刻起,决计再也不做任何让人小觑的事了。
霍去病抬手正了正衣冠,沉声向车千秋问道:“我们这边人手折损的怎样?”“回大人。”车千秋拱手道:“我们这支兵马除了商将军所部未知外,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哦?!”车千秋的回答大出霍去病的意料,在当时那么混乱的情形下,血战突出,居然没有付出什么代价,这足以证明汉军的质素源胜于朝鲜人了。“这么说竟是未伤筋骨了!”“正是。”车千秋的回答颇有些痛心疾首。“我军之所以会有此溃败,主要在于意外中伏,如果正面冲突,未必便是这般惨淡的结局。”
听他说出“惨淡”二字,霍去病这才省起,高不识与尹齐的部属尚不知脱困与否,自己脱口便说未伤筋骨,确实有些冒失了。本来还有的几分兴奋之意,刹那间消逝的无影无踪。车千秋见他这般模样,约略知道他在作何想法,当下只能安慰道:“大人暂且宽心,这批伏兵的战力与我军相差甚远,只要二位将军指挥得宜,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霍去病黯然的摇了摇头,说道:“倒也不能全都这样说,看士气战力,敌人后出的这支骑兵怎样也不是弱旅。咱们之所以能侥幸脱困,我看还是胜在敌人不防。”车千秋又何尝不知确是如此,但面对忧心忡忡的霍去病,只得善加安慰。
霍去病冲着车千秋摆了摆手,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他此刻已经无暇再去担忧高尹二人的命运,只是身边这三千多人已经够他操心的了。他停了一停,紧接着心中又泛起一丝疑惑。他自己确然从未领兵打仗,但手下这些人无不是身经百战的骁将,怎么竟会在这小小地方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呢?这次出兵的整个计划虽然谈不上什么完美,但按理来说决不可能存在这么大的漏洞,若非当时判断及时,自己这路人马必是全军覆没的结果,弄不好自己这个骠骑将军都得被朝鲜人虏去。那么自己的失着将不止给武帝,甚至是整个汉帝国的历史都蒙上了尘垢。
“千秋!”霍去病引着车千秋边说边向城墙走去。这座旧城占地不过几十顷,而且不分内外城,只有一圈低矮的城墙将宫室围在当中。外围既无护城河,城墙又残破不堪,能否守住这座旧城不失,还真是个颇为艰难的任务。“据我们原先的线报,高句骊一带的胡兵主要集中在西盖马,因为它地处要冲,对于上殷台,高句骊城以及增地均可往援。”“不错!”车千秋应了一句,不知道霍去病当此之时何以提起这件事来。“本来荀彘的大军十日前便已抵达番汗,按理说现在怎样也应该开战了,即便一时不能占领增地,至少也应该将朝鲜的大军吸引在增地一带。这么多胡人出现在辽山区域,实在是不合常理!”
车千秋低头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卑职倒还不曾想这些问题,不过现在大人这么一说,卑职也觉得很是怪异。按说朝鲜人伏击一些句骊蛮兵尚在情理之中,但这么多的骑兵骤然出现确然没有什么道理!”
霍去病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商将军回来了!”霍去病急忙一扯车千秋,一起迎了出去。商丘成的样子与先前的诸将大不相同,一身铁甲如同被血洗过一般,挂不住的血水兀自沿着甲缝滴落在马鬃上。他的头盔早已不知去处,披散开的头发掩住了他大半个面孔。若非装饰上多少还有点高级将领的样子,霍去病可真是不敢相认了。看到霍去病出现在了面前,商丘成在马背上拱了拱手,刚要开口说话,突然一头从战马上栽了下去。霍去病这下一惊非小,急忙箭步冲了过去,口中大喊道:“快传医官!”
话音未落,商丘成已经挣扎着自己爬了起来。“怎么样?伤到哪里了?”霍去病不知他伤势如何,紧张的问道。“大人勿惊!”商丘成单膝跪在地上,拱手向霍去病道:“卑职并未受伤,身上的这些都是敌人的血迹。卑职刚才疲极失态,请大人恕罪!”“辛苦了!”霍去病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忍不住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商丘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被他看的颇不好意思,退后了一步,低声道:“卑职甲胄不整,大人见笑了!”霍去病抬手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精钢兜鍪,郑重的戴到了商丘成的头上。商丘成惊惶中正要闪避,霍去病将他一把扯住,朗声而道:“你是我大汉的铮铮男儿,岂能受人耻笑!”“大人!”商丘成再次伏倒在霍去病的脚下,双唇抖颤着发不出声音。
霍去病登上城头,手扶雉堞向外望去。不远处朝军正在快速的集结,从城头看去,黑压压的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看样子昨夜一战,朝军也没有折损多少兵员,因为现在眼前的朝军少说也有七八千人,而且大多都是骑兵。敌人看来并无围城的意思,应是已经急不可待,打算要一鼓作气攻下旧城。
“回将军,伤亡已经统计完毕。”商丘成在身后拱手禀报。“说吧!”霍去病也不回头,眼睛依然望向前方的敌军。“我部昨夜突围到达王城的一百另七人,伤四十二人,亡十七人。”霍去病长吐了一口气,这十七人是到达王城后伤重而死的,较之在战场上直接阵亡的士兵更令人心痛。他们明明已经看到了庇护之地,而这庇护之地却终究没能庇护他们。霍去病发觉自己的眼角微有些湿润,突围出来的这三千人,一夜中就伤亡了近千人,还不包括两员生死不知的大将,高不识与尹齐。战争真的是太残酷了!如果说昨夜接战之前,他还抱有视兵家如儿戏的心态的话,现在他则是完全的被震慑了。这就是战争,它总是以死亡为代价。
“大人!卑职已经安排完了。”车千秋的声音打断了霍去病的思绪,霍去病摆摆手,示意他靠近来说话。“敌人兵势很强啊!”霍去病忧心忡忡的发出了一声叹息。车千秋眼望敌军,平静的说道:“就怕敌人四面围城,如果他们只是强攻的话,我们倒是不怕!”“此话怎讲?”霍去病望着车千秋问道。“敌军兵力虽多过我数倍,但战力却远逊于我。一者由于我们装备居优,再者,我们汉军临敌,最讲协同,就是所谓列阵。我军两千五百人可成一攻势,千人可成一守势,势成则无以当。如今我有城池凭恃,如果胡人胆敢强攻,卑职定会让他有来无回!”看到车千秋目中放光,霍去病知他定是想报适才的一箭之仇。当下微微一笑,对车千秋道:“好!我将主面交给你来负责。”看到车千秋领命去了,霍去病又转向商丘成道:“我从本部拨给你五百人,与阎德两位将军共同防御侧后。”“诺!”
霍去病向城中扫了一圈,四周都已布防完毕,每面各有一个校尉统兵,在车千秋的协调下,各方均已调度停当。“呜------!”号角声动,城外马蹄轰响,势若雷鸣。霍去病与车千秋对望一眼,一齐探头向城外望去。城外的朝军排成数十个长队,如同一条条蜿蜒的巨蛇,向城楼撞来。霍去病一脸严肃的望着车千秋,慢慢的绽开一抹笑意。朗声道:“车将军,现在就看你的了。且让本将军以为先声!”
霍去病转向城垛,手拍剑鞘,一声呼哨,“玄华”凌空而起,劈开了射向他的一支利箭,接着依旧停于他肩头高约一尺的位置。他的身后顿时沸腾了起来,霍去病知道,只有这种看似神迹的东西,才能真正激活他们压抑在内心的战斗的渴望。
朝军的攻城前锋转眼便抵至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