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千秋说得不错。营寨前数千敌军已将高不识所部三面围住,高不识很明智的相机率领部属退到了陡壁这侧,弃下部分伤重的战马,在阵前拦出一道壁垒。因之看着敌人攻势虽猛,但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霍去病缓缓的吐了一口气,说道:“你的意思是......敌人另有图谋?”“正是。卑职觉得不可不防!”
“那......?”前面等待的又是什么样的阴谋呢?霍去病尚在犹豫,尹齐已经厉声喝道:“管他什么图谋!只要咱们杀下去接回高将军,两军合在一处,敌人又能奈何得了咱们!”“两军合在一处又能怎样?!”车千秋此刻也变得疾言厉色起来。“前有大火阻路,难道咱们还能再退回辽山不成?”霍去病点了点头,车千秋说得不错。虽然说现在光线尚佳,可是要不了多久天色就会大暗。我军是异域作战,敌人在地形方面比我们熟悉多了。更可怕的是,林中不宜骑兵施展,这就要轮到比拼人数了。“必须杀出去!”霍去病暗下决心,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
“看!大人也是赞同俺的说法!”尹齐不由得得意的冲车千秋说道。“不!”霍去病摆了摆手,使得尹齐以及诸人都是一愣。霍去病再次抬眼望向战场,尽管喊杀声依旧充盈于耳,但不知为什么心情却平静了下来。山下的刀光与血色竟然莫名其妙的点燃了他心中战斗的yu望。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如果敌人还有伏兵,那么一定还在那片丛林里。可是这片丛林中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伏兵呢?
“那......”尹齐急道:“我们总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啊!就让卑职为先导,替大人杀出一条血路也好啊!”“呵呵!”霍去病看着尹齐瞪圆的眼睛,竟笑了起来。“大人,这......”尹齐不知他因何发笑,急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丢到地上。“尹将军,你也是久历战事的老将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啊?去病正当血气方刚,还没有象你这样子,你先不用急,让我们想个妥善的法子!”说完,他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霍去病并不是心中不急,但多年养气使他清楚的知道,气机淆乱就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如果因为自己的一道命令葬送了身后这四千壮士,自己日后还有何面目仰视大汉那一片辽阔的天空。
突然,《道德经》上的一句话浮现在脑海之中,带着一个念头一闪即过。他轻声吟道:“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尹齐望着霍去病凝重的眼神,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咬了咬牙,尹齐道:“大人,有什么吩咐,您就直言吧!”
霍去病转头又看了看其他四人,车千秋抬起头,目光闪动间似是恍有所悟,跟着说道:“大人的意思,莫不是要引蛇出洞?”霍去病回望了他一眼,试探道:“你也觉得此法可行?”车千秋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如今我们身处不测之地,随时有全军尽墨的危险。敌人真正的伏兵一刻不出,我们便一刻身在险境。只有将敌人悉数诱出,似乎已是唯一的出路了!”
“可是......?”霍去病不禁犹豫了起来,派谁做这个诱敌之人呢?此举不比简单的搏杀,一旦择人不慎,不单该部可能尽墨,即使高不识部也有可能受累无法突围。“大人”刚才霍去病与车千秋对话时,尹齐一直若有所思,此刻突然止住车千秋,高声道:“请大人将这趟任务派与卑职吧!”“哦?”霍去病微微一怔,以为尹齐没有听懂自己刚才与车千秋的对话,当下解释道:“尹校尉,此番可不是争勇斗狠的时候!”
尹齐淡然一笑,回道:“卑职省得!刚才,卑职听大人的语气,就已经想到了。这支为高将军解围的小队,犹如飞蛾扑火。但他们是保障主队能得以顺利突围的关键,不仅要有过人的勇气,还要懂得如何尽力减少伤亡,拖延的时间越久,就越能够迷惑敌人。尽管卑职平素为人甚少心机,从军多年也未得重用,但是身先士卒,一直不落人后。尹齐身为军人,愿意为大人分忧。血沃疆场,决不言悔!”霍去病盯着尹齐看了片刻,这也是一员久经战阵的老将,难得的是他慷慨赴死的勇气,单就这点来说便已是最佳的人选了。当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道:“是条汉子!如果霍某拒绝了你的所请,倒是辱没了你了。”尹齐躬身在马上一拜,朗声道:“多谢大人成全!”
“尹将军!”车千秋伸手扯住尹齐的甲袢,轻轻唤了一声。尹齐回身向车千秋拱了拱手,说道:“车将军还是勿作儿女之状吧!”“尹将军误会了。千秋想问,一旦尹将军能有机会突出敌围,可否想好向何处而去?”尹齐苦笑了一声。其实此次出击,他早已经抱定必死之心。且不论能否突出敌围,即便存在这种可能,自己的部属最后恐怕也留不下几人。汉制损兵逾数,主将是要受腰斩之刑的。与其死在刑场上,那倒不如战死一快!
“不错!”霍去病从旁接道:“霍某遣你出战,可不是要你去送死的。尹将军。你的使命除了诱出伏兵,还必须要将高将军接应出来!”霍去病的话说得斩钉截铁,给了尹齐以极大的自信。尹齐的眼中不由得泌出了一滴泪水,他抬起右拳在胸口重重一擂,高声应道:“尹齐领命!”
“尹将军!”车千秋轻轻敲了敲尹齐的肩背,说道:“根据舆图所示,山口东北四十五里处,有一座真番国的旧城。只要我们退到那里,便有了喘息之机。”
看到尹齐远去,霍去病长叹一声。离开了大队,尹齐此去等若九死一生。但是若不引出伏兵,全军势将无法脱身。而且只有如此,高不识所部还能有一线生机,这是关系到五千人生死的大事,半点也犹豫不得。转过身,霍去病命令全体下马,众人排成扇形,蹑手蹑脚的向西而去。
前方已近路口,霍去病命令众人就地隐伏,只等尹齐那边杀声一起,主队就全力冲击。过了没有多久,东南方向传来几声急促的战马嘶鸣,再过片刻,两支响箭冲天而起,锋镝带起凄厉的鸣叫声,如同鹰隼被激怒后充满杀意的挑衅。尹齐已带领部属向敌人冲了过去。
天色渐渐黑沉了下来,霍去病眼望前方,警告身边的士卒不要轻举妄动。林中仍然没有任何动静,霍去病只感觉自己似乎是与黑暗对恃着,对未知的茫然让他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一柱香的辰光过去了,霍去病忍不住在心中暗问自己,难道自己的判断竟是错误的?那自己错误的决定相当于放任高不识及尹齐的部属在阵前消耗,一旦因此而影响了战事的顺利进行,自己将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四周依然是寒冷的夜色,霍去病却分明的感到正有一丝汗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要不要出兵襄救尹齐?还是继续等待?霍去病瞪大了眼睛,望向面前无尽的黑暗,等待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
忽然,面前的黑暗中人头攒动,无数的骑兵象幽灵一样涌了出来,铺天的箭矢如同撒下的大网,顿时将尹齐外围的部将罩在其中。是骑兵。数千弓骑兵控弦声动,暴露在火光前的汉军不断的应声落马。霍去病一阵阵的心悸,好可怕的对手啊!如果不是车千秋及时拦住了自己的话,今夜是注定难逃覆灭的命运了。不过现在,这张巨网终于出现了破绽。
霍去病一声令下,众人突然现身,一齐翻身上马,怒吼着向面前的敌人冲去。霍去病拔出肋下的“玄华”,混战之中,还是把它抓在手中相对稳妥些。“玄华”在隐隐的月色中,划出一道淡淡的光华,如同离弦的箭尖,向敌军的最深处狠狠的插去。三千劲骑在霍去病的指挥下迅速前突,形同一只更强更锐的锋镝,将朝军猛地从中劈开。
朝鲜骑兵显然没有想到还有一支汉军,超过万人的兵马一瞬间如同扭结的绳索,在这狭窄的腹地中,全都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在冲击过程中,霍去病不断听到朝鲜军中有高声的军令传下,混乱的朝军骑兵开始逐渐的恢复队形。恢复过来的朝军如同合拢的巨掌,狠狠的将尚未脱围的汉军捏在掌心。霍去病向后回望了一眼,长叹一声,已经没有可能再回头去营救他们了,当下率着逃出来的这些骑兵,急速的向旧城的方向驰去。身边不停的有箭矢掠过,霍去病甩脱“玄华”在自己身周环绕,毕竟它挡箭的本事要比自己强上不知多少。时不时的,耳边还会传来兵卒中箭跌落马下前的那一声痛呼,霍去病的心在撕裂,恣意的痛苦使他的马蹄催得更急,似乎只有呼啸的风声才可以完全抵消对那些生命的记忆。
没用多久,汉骑的优势就完全的表现出来了。汉军的战马奔行极快,渐渐的与朝鲜骑兵拉开了距离。而急驰当中,朝鲜骑兵的箭矢准确性极差,随着距离拉开,命中率达不到十之一二,还有些箭矢射到汉军身上,只能令骑士身上一震,力道已经不足以穿透铁甲了。朝军与汉军之间逐渐形成了一段较大的空隙。
急驰了两个多时辰,天色已然沉如黑漆。霍去病只感到头痛欲裂,力气正在从抓紧缰绳的双手中被一点一点的抽离。他学习骑马的时间本来就不长,再加上长时间的颠簸,霍去病感觉自己好象随时都要从马上掉下来似的。真番旧城到底在什么地方,自己有没有跑错了方向?一想到这些,霍去病就感到腹痛欲呕。
敌人距离自己多远此刻已然无法分辨,只有通过身后雷鸣般的马蹄,可以判断敌人仍在追击。突然,身边一个骑兵高声叫道:“看啊!是城池!”霍去病顺声抬眼望去,果然是一座城池的轮廓隐隐约约的出现在前方的暗影当中。
霍去病突然有了想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