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送东方朔登上了轩车,霍去病向卫青躬了躬身,也想借机告辞。卫青面上现出不无遗憾的神情,对霍去病说道:“本来想你留下来可以顺便看看子侯,你们父子这一晃又是月余未见了,怎么?心中就没有半点想念?”霍去病此时甚是尴尬,霍嬗本就不是他的儿子,当然谈不到什么想念,但是又不能直承,唯觉面上有些微微的发涨。“好了!你最近公务繁忙,不见也好,省得牵记。不过去病呀!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效那市中的自恣少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有时间还是多和子侯交流交流吧!毕竟你们才是父子,我跟他怎么说也隔了一层。”“知道了!”霍去病不愿在这件事上纠缠,急忙应承着点了点头。
“难为我嘱咐厨上置备了你最爱吃的腊肉,现在它们也只能空叹无缘了!”听着卫青说笑,霍去病却全然提不起精神,只是附和着干笑了两声。似乎感觉到了霍去病有些心不在焉,卫青突然凑近了一些,低声耳语道:“凡事多存些心思,如今胡人略定,你我舅甥已经不如往日显要。遇事还是要知些退让!”
轩车移动,霍去病在心中默默思忖卫青与东方朔的对话,卫青在朝上说话不多,但在退居闲室,似乎对政事还真颇有些看法。所谓恬退,现在觉得渐渐倒是有点不太适合他了。突然很想在街市上转转,但是身上依旧穿着早朝的朝服,却是不太方便。到这个时代这些日子了,生活仍然局限于点线之间,如果这样的话,不知何日才有机会得睹《南华别经》。
回到府上,下人将他迎入大堂,在跨入正堂的一瞬间,霍去病正好看到侧座上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刚刚端起羽觞,怀蕊站在一旁,似乎在陪他说话。霍去病不明究竟,轻轻咳了一声,走了进去。里面的两人听到咳声,一齐向门口望来。见到是霍去病回来了,那名内侍急忙放下羽觞站了起来,随着怀蕊一起迎了过来。“爷回来了!”怀蕊清脆的声音伴着微微一福,霍去病抬手示意她免了,跟着指着后面的内侍问道:“这位是......?”怀蕊靠过来低声道:“爷怎么忘了,这位不是皇后宫中的家令丞戚公公吗?”戚公公垂手施礼,轻声道:“霍将军贵人事繁,疏于记识也是在所难免。”霍去病微微点了点头,不知道礼数上应该怎么应对,但想霍去病一向托大惯了,未必会怎样重视这些宦官,也就随意说道:“惭愧!惭愧!戚公公莫怪。”
戚公公急忙应道:“霍将军言重了,下官可担待不起!下官是奉皇后诰命,前来探视将军的。”“哦!”霍去病手指上座,说道:“戚公公请坐下说话!”戚公公躬身退到侧座旁,口中连声“不敢!不敢!”霍去病打眼看了看他,知他确实是对自己心存敬畏,便也不与他客气,径直到主位坐了。看到霍去病坐了下来,戚公公这才偏身就座。
“怀蕊!”霍去病轻声唤道,怀蕊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去为戚公公换过新茶。不知公公何时前来,久候了吧?”“下官也是刚到,将军不必客气!”戚公公惶恐的又站了起来。霍去病抬手轻压,示意他坐下。“皇后近来可好?”“天佑皇后,这段时间一直都很好!前段闻得将军病体初愈,皇后便想移驾府上。后来詹事大人说,皇上已经来看望过将军了,如果皇后再来,恐于礼制不合,皇后这才作罢。今早又听闻将军上朝,不知将军身体痊愈了几成,所以特命下官前来探视。”霍去病从席上立起,拱手道:“那还要相烦公公传语,就说去病已然康复了,多谢皇后错爱。不过朝中现在可能便有战事,去病事繁,待有闲暇,定当前赴椒房殿给皇后请安!”这边戚公公也赶忙起身相对。两人又叙了一会闲话,戚公公托言皇后还在等待复命,谢绝了霍去病共膳的邀请,回宫去了。
午膳摆上,霍去病随意吃了一些,由于心绪不定,多少影响了一些胃口。洗漱了一下,霍去病招呼怀蕊跟自己到后堂。怀蕊见他神情严肃,不知是什么事情,心怀忐忑的跟着他到了后面。到了后堂,霍去病并不停留,而是径自向睡房而去。怀蕊不明所以,这位霍爷从来也没有午睡的习惯啊!难道是......?想到这怀蕊不禁面上发热,连脚步都踉跄起来了。
待怀蕊进了睡房,霍去病伸手挑下门帘,用手一指,示意怀蕊坐下。霍去病此时满腹心事,完全没有注意到怀蕊异样的眼神,因为在自己家中没有什么礼数的约束,他脱下袜履,就那么蜷腿踞坐在榻上。霍去病的眼光都没有向怀蕊身上瞄上一下,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姿势,一边说道:“府上也就这里清静一些,还算是个说话的地方。”怀蕊听他这样说,才明白自己是完全的想错了,这下不禁更是羞惭难当,整个颈子都红了起来。霍去病这才望向怀蕊,见到她的异状,心下纳罕,便问道:“怎么面色这样灼红?是不是患了热症?有没有看大夫?”怀蕊听他询问,心道,热是热了,不过不是由寒热而起,而是心里自热。摇了摇头,怀蕊低声回道:“许是刚才洗的衣服,身上有些热了。”霍去病点了点头,道:“没事就好!怀蕊,你看我病愈已经有些日子了,脑中对身边的人是人非依旧一片混沌,因此我想与你好好谈谈,应该对我恢复记忆有所裨益。”其实这些日子以来,霍去病还是对身边的人做了一些浅近的了解,之所以一直没有找怀蕊详谈,就是怕所知不多,在话里话外露出破绽。
点了点头,怀蕊道:“爷,其实这些天我也发觉了,那您有什么就请问吧?”霍去病淡淡一笑,问道:“那我们就先谈谈那个韩楚吧!你都了解他些什么情况?”怀蕊垂头默思片刻,抬头向霍去病说道:“韩楚这个人平时就流里流气的,姐妹们都不怎么愿意搭理他,所以对他的情况也所知甚少,奴婢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大概就可以了。说来听听!”“嗯......韩楚好象是韩国人,有人传他是韩王信的后人,也不知是真是假。”“韩王信?”霍去病皱了皱眉头,难道还跟韩说扯上关系了?此人数月前坐酎金失侯,京师哄传良久,此刻好象真是正在京师待诏,不会有这么巧吧?“你帮我想想,我以前和韩说有过什么过节吗?”“我的爷!这怎么好想?”怀蕊略显局促的说道:“您平日在外面的交往,很少跟我们这些下人提起,大概只有舅老爷能对您清楚一些。”思忖着点了点头,霍去病说道:“那好,你接着说吧!”
怀蕊面上做出思索的神情,口中缓缓道:“韩楚......应该是比我来的要晚!我是......”她在心中默算了一下,“好象是五月底到的府上,韩楚是六月中旬来的,是怎么来的我可就不太清楚了。本来我们内堂的使婢和他们外面的杂役就很少接触,而他又从来不到里面来,我们就更少谋面了。您要是想问奴婢他是怎么与夫人相熟的,小婢可就不知了!”怀蕊见霍去病张口欲言,便把话先说了出来。看来这个问题还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搞清的问题,霍去病点了点头,对怀蕊道:“既然你也不清楚,这件事就先放上一放吧!对了,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你清楚该怎么做了吧?”
怀蕊“嘻嘻”一笑,身子靠近霍去病,用手指在唇上比了一下,说道:“爷!要不您在这加把锁?”
【附言:公公是外廷对宦者的敬称。以霍去病来说,旁的宦者呼名便可,只这是皇后家令,故考虑还是略示尊敬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