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抬手推开万寿宫的宫门,宫殿内两侧整齐的站立着持戟的军卫,一直向内延伸到深处。看到霍去病在众将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一众卫士均捧心施礼。霍去病不由得微微一笑,这里终于也是汉家的天下了。荀彘从后面踏前一步,在霍去病耳边低声道:“尊大人吩咐,我们没有侵扰后宫。”霍去病点了点头,自己部属的军纪还是值得称道的。“叫军中司马尽快的勘实军功,这是一件要紧的事情,耽误不得。还有,尽快将路最传回来,他父子在朝鲜都甚有威望,有他在,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会少些手脚。”“是!”
“参相!”霍去病转身轻声唤道。尼溪相应声从后面趋前几步,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诶!”霍去病一摆手,道:“参相这样称呼可折杀去病了。您是朝鲜的两代重臣,不妨直呼去病的名字。”尼溪相向后撤了一步,躬身道:“参,不敢!”“那就称官职吧。您这样太恭,倒显得去病不敬了!”霍去病微笑而道。“遵奉大司马喻令。”霍去病苦笑了一声,看来这个尼溪相是一生谨慎惯了,真个是处处谦卑留意。“尽管战场上去病语态强横,但踏进这王险城,才发现城深墙固,真要是恃力强攻,还不知要折损多少条性命才能至此。所以说,参相居功至伟,真的是功德无量啊!”“大司马太客气了。参以微薄之力,能做到的也就如此而已。汉家天威如日月,右渠以萤露之光,怎堪争辉!”尼溪相意态卑微,全无邀功之状,霍去病心中的好感不禁油然而生。“参相才真的是太谦了。数万生灵因参相一念而得保全,即令一方神明也会感念盛德!”
尼溪相缓缓的摇了摇头,沮然道:“参自今时起,已成亡国之民,不谈什么功劳也罢。惟求千载之下,少担些骂名罢了。”霍去病见他如此沮丧,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能干笑一声,说道:“参相您也需看开一些。其实君君臣臣,说到底跟百姓又有什么干系。解民于倒悬,还民以生计,这已经是造化之功了!”尼溪相轻轻的吐了口气,垂首道:“参并非不解此理,只是仕宦朝王三十余年,故国之念根深蒂固啊!”霍去病凝视他片刻,说道:“去病,或许稍能体会参相心意。请吧!”
太史公谈记之曰:元狩七年春三月,骠骑将军霍去病将师六万,克定王险城。东辽至海,遂为汉土。
朔日,武帝诏旨奉至王险城。朝鲜并真番、辰国分为真番、临屯、乐浪、玄菟四郡,置东辽都护府,高不识暂领都尉之职。自此,辽东半岛除三韩以外的疆土尽为汉室所有。朝鲜降顺的几位将领也各有封赏,尼溪相以献城首功赐爵“浕清侯”,韩陶为“秋苴侯”,王唊为“平州侯”,右渠之子韂长赐爵“几侯”,妄图复辟的大臣成已凌迟弃市。而路最则因为父亲的功劳,赐爵“沮阳侯”。这样延续了近千年的朝鲜,在经历了檀君朝鲜、箕子朝鲜和韂满朝鲜三个王朝之后,最终不复存在了。从此朝鲜周边只剩下沿海的马韩、弃韩、辰韩这三个小国,已不足为患。
霍去病秩禄已至极致,皇命不再益封,只是赏赐之隆,一时无两。诏赐黄金千斤,钜鹿陈氏御贡蒲桃锦五十匹,散花绫五十匹,云母屏风、琉璃屏风各一扇,五层金博山香垆两尊,上等东珠十斛。霍去病上书受了物事,金珠则辞命不受。他以前见祖师受皇上赏赐,总是借故推托一番,现在他固然是为了显示一种姿态,但是人臣到了霍去病这种地步,金银锱铢确实也没什么意思了。
“楼船将军”杨仆在朝鲜本土虽然出力不大,但在沿海大破朝鲜水师,将其迫出百里,也算勋功颇著,以推锋陷坚为“将梁侯”,邑二百户。以侍中领八校尉之长水校尉,宿卫京畿。赵食其、高不识则以弥坚持锐,分别复爵益封。其余人等也都一一受到封赐。值得一提的是,辽东长史李陵因表现可嘉,加侍中,进奉御陛。因为李陵身份卑微,霍去病在廷奏中实在不好过多的为他美言,但看武帝诏书中的意思,似乎对老将李广或者其子李敢颇怀歉疚,这才破格将李陵拔擢至中庭。李陵是下级军官,没有资格拜聆诏书,但霍去病在听到这段旨意的时候,仍然能感到许多无形的视线在背后攀绕。他一直不明白的是,李敢之死,究竟在多大范围内引起了非议,如果人人持疑,又怎会没人彻查此事,武帝又怎会不清楚,悠悠众口绝不是他的一句话所能平息的?如果说只是微澜的话,自己又为何时时感觉芒刺在背呢?
路氏不愧为朝鲜勋臣,尽管路人已故,声威不却。在路最与尼溪相的斡旋下,数路声势较大的边境匪帮逐渐归附,霍去病则仍让他们受尼溪相的节制。还有一些余烬未熄,尚自心存妄念之辈,霍去病则临时授命路最,让他协同荀彘一部,将期悉数荡平。如此一来,斯役便算得上功德圆满了。
一切调度停当,霍去病奉诏离开朝鲜,启程返回京师。朝鲜境内的汉卒,除辽东戍卒须继续承当防卫职责,荀彘所部受命清剿匪患外,其余人等各回原治。而一众将校也暂归原职,以待皇上召见。
此时已到四月中旬,天气由寒意凛冽渐趋温和,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霍去病走出城门,踏上了返程的车仗。与他同行的还有“几侯”韂长、“秋苴侯”韩陶、“平州侯”王唊、“沮阳侯”路最,他们都将随着霍去病前往京城面圣,尼溪相因为余事未尽,将等待数月后再入京陛见。长安城内早已为他们置办了新宅,而后他们便要定居长安,此番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回首故国。今后不管风飘雨摇,这一片表里江山都将与他们无缘了。
霍去病安坐车上,眼望着这些人面露哀戚,心中不由得漾起一波豪情。一个百乘之国就这样在自己手底顷刻覆灭,传言中的金汤之城弹指间便土崩瓦解。他的手指轻轻扶过车辕,此刻他才终于明白,霍去病在狼且胥山上勒石铭碑时,心怀着是何等的感触!
在他的车仗后面紧跟着杨仆、赵食其轻车随驾,另有两千骑兵随行护卫,他们负责将车队送至增地登船,杨仆楼船早已沿岸泊定备妥,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全军启锚。然后这支水路大军将徇千里海道抵至黄河,经由黄河驶入内陆,再途经河内、河东、弘农三郡最后回到长安。饯行酒罢,这一行人轰轰烈烈的开拔启程,车行里许,城外相送的一众吏民依然俯首战战,长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