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缓辔而行,尽管身后有五千朝鲜士卒,他依然没有催开坐骑,参加了几场战事之后,他的心态已然被熊熊战火所染红,不用再告诫自己什么,就已经可以平静的漫步在杀气弥漫的战场之上。
尼溪相看着霍去病渐渐接近本阵,慢慢高举起右手,刹那间,五千人控弦抱满,一起对准了霍去病的后心。听到身后发出的声响,霍去病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他怕自己看了之后会忍不住纵马而逃。如果背后五千支利箭齐发,自己是断无幸理,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搏一次霍嫖姚不堕的尊严。面前阵中每一个人都紧盯着霍去病的脚步,没有人敢有丝毫的异动,也只有他才能让数万人同时摒住了呼吸,每个人都在想,对于尼溪相来说,将霍去病永远的留在这个战场上究竟有多大的诱惑!
突然阵中驰出一骑,狂奔到霍去病身后,所有人包括霍去病都在这一瞬间汗透浃背。来人是朝鲜相路人,路人一边疾驰,一边挥舞着双手,喊道:“不要放箭!不要放箭!”眼看着他的马头越过了霍去病的马尾,“杀了霍将军,朝鲜就没有退路了。不值得!不值得啊!”
“飕”的一声,一箭自城头飚下,来势奇劲无比,竟将路人掼下马背,牢牢的钉在了地上。霍去病“霍”然回头,摔开缰绳,跃到马下,将路人紧紧的抱在怀里。又是一箭凌空而下,“玄华”“铮”的冲天而起,剑尖对箭尖,“当”的一声,“玄华”打着旋子蹦了出去,同时来箭也力尽坠下。城上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声音高亢,厉若狼嘶。王险城城高地远,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一箭贯穿路人的,不用说,只有号称“朝鲜第一勇士”的朝鲜王右渠。右渠这一箭力道之猛,震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玄华”兜了几个圈子,缓了缓,向王城上直冲过去。王城上,只看到刀光一闪,接着是“当”的一声大响,“玄华”直坠下来,在将掉落地上之前,抖了两下,斜飞回来,直插鞘内,看来右渠这一刀是把它砍怕了。
霍去病将路人的尸体平放在马背上,牵着马步行返回阵中,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一个生命投之于战场,除了可以祈祷的神,再没谁有能力主宰他的存在了。递过手中的缰绳,回过头,看着尼溪相的士卒陆续撤回城里,霍去病紧紧的闭上了双眼。“只这一个人的头颅就不知要用多少人的性命来作为代价!”赵食其在身后轻声说道。是啊!霍去病的脑海中闪现出一道道刀光剑影,每一件兵器上似乎都流淌着无数的血痕,似乎自己已经无力阻止它成为现实了。“把路人的尸体给路最送去吧!我没能实现自己的承诺,但至少还可以让他们再见一面。”
“回营!”
大帐内,霍去病倒剪双臂,来回不停的踱步。杨仆挺了挺身,似要站起说话,霍去病右手向下虚按,示意他坐着说话。杨仆清了清嗓子,大帐之中除了霍去病,地位以他为尊,他不先说话,别人也确实不好开口。“大人今日之事,也太过冒险!不是卑职僭越,干涉大人决策,实在是大人身系六万将士,一旦出了什么差错,真的是得不偿失!”
霍去病停下脚步,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却又继续踱了起来。因为今日之事他自己也实在没什么把握,之所以甘冒奇险,是因为他将重宝都压在了尼溪相的身上。尼溪相统领禁军,外围新败之后,他转瞬间便成为朝中最具实力的角色,即便是右渠的决定恐怕也要受到他的左右。此人能在右渠座下权掌中枢,大概不是谄言媚上就是个奸狡多智之人。这种人最重利害,尽管朝鲜宫中弥漫着妄自尊大的氛围,但是乐浪一役肯定已经让他看清了眼前的局势。否则今日两军阵前,死的就不会只是路人一人了。看他所做所为,似乎尚在两难之间,而且他与右渠之间已经有些不和谐的声音显露了出来。
“卑职倒是看大人今日之事似有可为。”说话的是赵食其,说完这句他稍有停顿,似在筹措下面的话该怎样表述。霍去病瞄了他一眼,淡然道:“接着说。你是怎么看的?”赵食其点了点头,接着道:“卑职看今日尼溪相的表现,颇为意态朦胧。右渠刚愎自用,他的用意相当明显,自是想致大人于死地。在这种情况下,尼溪相还能让大人生离军前,说明大人的一番说辞已经起了效用。据我们所知,右渠当国这些年,诛戮朝臣甚众,说明此人听不得不同的声音。尼溪相职掌畿卫,若他不是先朝老臣,又有军方拥戴,我想恐怕早就被成已取代了。如今戍卒新败,支持他的几个老臣均降顺了我们,以他这样精明之人,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他断不会全然不查。而且就右渠今日的表现来看,他自做主张射杀路人,又不顾当前形势,一意狙杀大人,跋扈之状已然彰显。如果卑职所料不差,尼溪相回城之后,右渠断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他将怎样暂不得知,但一定会有所动作。这两个人有所抵牾,不管成败归于谁家,等待我们的都不会是一个坏消息。”
霍去病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同意你的说法,看来成败朝夕可定。我们就给他们三天时间,看看尼溪相和右渠,哪个能活到最后!”
三日后,大军再次列于城外。霍去病当先据鞍挺立,遥向王险城望去。
这次王险城下聚集了能有两三万人,在城门处以半月型排开,霍去病长长的舒了口气,中军的旗号仍然是“尼溪相参”。霍去病向身后的将校摆了摆手,随意选了两个卫士,踱马来到城门五百步的地方,这个位置比三日前他站的地方更接近王险城,几乎相当于身处朝鲜军的包围之中了。霍去病仰头高喊:“参相!你在吗?你从城上向下看看,十几万人都在看着你呢!就算你并不可怜他们,也该看一眼那些即将为你而战死的子民吧!”苍天保佑!但愿尼溪相还活着。
身后蓦地响起一阵喧哗,霍去病抬头向城头望去,一柄单刀凌空而下,似乎刀柄处还缀着什么物事。看刀的走势不是劈向自己,“玄华”也没有什么动静。转眼间,单刀“扑”的插在霍去病身前的地上。霍去病这才看清,刀柄处系着一颗人头。
霍去病示意卫士将刀拿过来。不理人头,他看的是这把刀。这把刀与普通的环柄长刀颇为不同,长短大致一样,但刀身的厚度却只及普通长刀的一半,其形如一道波浪,刀刃处有一道内凹,刀背的相应位置则是一道凸起。刀身纂了很多细小的纹路,由于太细太密,看起来不象放血的血槽。刀柄缠着油布一样的东西,但很干燥,攥在手里,可以很容易就握得很紧,布面的颜色暗赤,不知曾经沾过多少鲜血。刀柄攥在左手里,突然有一种由内向外膨胀的感觉,内息在体内不受束缚的激荡,霍去病清楚的感受到,非同一般的自信。
霍去病“刷”的抽出背后的“玄华”,反手将系头的绳带一剑割断,人头落下的同时,“玄华”脱手而出,将这颗人头钉在地上。拨转马头,霍去病面对着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士们,将左手的“渠刀”高高举起,大喊一声:“吾皇万岁!”刹那间,六万人都高举起手中的兵刃,“吾皇万岁”的呼喊声穿透了朝鲜半岛的每一寸黄土。在霍去病的身后,放下兵器的朝鲜军民,跪满了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