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庆听了武帝的话倒也不畏惧,傲然躬身拱手道:“这样的话,那庆就在王险城上恭候各位的大驾了!”说完,“啪”的一拂袍袖,捧着节杖向殿外大步而去。武帝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远去的身影,表情始终漠然如一,不管群臣如何观望,也无法探知他心情。武帝的目光扫过阶下的臣子,不错在这整齐的行列中确实是人才辈出,但是这一仗太重要了。这是近数十年来,汉廷唯一一场不以匈奴为对手的战争,必须要有绝对的把握,否则辛苦营造出来的上国优势又将付与东流。他看了看垂手默立的李息,提声叫道:“李卿家!你是我大汉的大行,熟稔藩邦景况,而且当年你曾经在大将军麾下参与过几次战事,远征朝鲜,没有人比你更有发言权了。朕想听听你有什么见解!”
李息拱手出班,高声说道:“臣李息忝为大行,对各藩属还远未能做到了如指掌。不过就臣所知,朝鲜地势狭长,以山岭为主,其民多矫健善奔。王右渠为故王满之孙,生性贪忍,好大喜功,导致举朝政风弛靡,朝臣好为大言。而右渠为达并吞真番等国的目的,不断恣纵盗匪蚕食界壤,这些小国一直怨声载道。虽然真番、辰国等屡告交通为朝鲜所断,但究其实质,大多是盗匪所为,所以我大军出塞,匪众自会闻风而溃,这样便相当于未接战已先断右渠十指。朝鲜人不擅筑城,虽妄称地广数千里,城廓方百,实际不过坐拥王险城罢了,一座孤城再高再深,在我汉军眼中也不过视若累卵,覆手可灭。真正教微臣放心不下的,倒是马韩、弁韩、辰韩这三韩。三韩子民一向临海而居,常与风浪相搏,强于水战,生性剽悍无畏。即便当年卫满纵横朝鲜之时,亦不敢轻犯,历经子孙三代,仍然无法一统南疆。右渠如此骄横,对三韩尚无可奈何,其人难制,可见一斑!”
“那你的意思是......?”武帝听他这么说法,不禁皱了皱眉头,自己要攻朝鲜,不知李息罗里罗嗦的说了一堆三韩竟是何意?“回陛下!朝鲜地势狭长,而且山广林密,不利补给供应。一旦三韩于侧翼迂回,切断我军粮道,而朝鲜再依地利阻住我军三两个月,恐怕难免要重蹈赵人长平之殁!”“可是三韩并未犯我,总不能因为要攻朝鲜,而妄取三韩之地吧?如果那样的话,藩国将何以言朕!”武帝沉声问道。“回陛下!此举干系重大,还得由陛下厘定,臣不敢妄言。”说着躬身退回了本班。霍去病心中暗忖,李息虽逊言在先,但其实对朝鲜形式早已了透于胸,前后要害铺陈的明明白白,一旦君臣议定大计,足可翘首以待朝鲜之败了!武帝轻轻“嘿”了一声,转向卫青道:“卫爱卿,你怎么说呢?”
卫青拱手说道:“回陛下,李大行的意见,微臣认为极为重要。将兵者,最忌便是后方有事。朝鲜其形如带,势比环臂扣咽,当力则断!一旦用兵,还需求稳为主。”说着看了看霍去病,朝臣谁人不知霍去病的用兵风格,此说显然是将他排除在了领兵主将之外。霍去病不知卫青这是何意,但料想他必然不会妄言,当然是默然不语,只当充耳不闻。“微臣有话请奏!”一旁站出一人,年纪在四十五六岁,面如墨斗,斑驳交错,显得历尽沧桑,头顶武弁大冠,一看就是军旅出身。他说话时中气十足,有如金石掷地。“司马卿家,你有何话说啊?”武帝语气舒缓,听不出一丝波动。“臣以为,朝军在卫满之时,确然骁勇。但自从与高皇帝盟誓之后,加之我汉军一直受制于匈奴,故而其数十年间已未逢大战。适其掠取真番、辰国等地之后,更是安逸无忧,因之将校贪鄙成风,士卒委顿难制。两军扣阵之时,臣敢断言必可当之披靡。即便有个把肖小意图相抗,也必是以卵击石。微臣以为,大可不必如此忧心朝鲜地势,敌如蝼蚁,便失地利又能如何!”“平阳侯!”听见武帝相唤,“平阳侯”曹襄急忙出列参见。此人年纪在二十七八岁,面如冠玉,眉目如画,霍去病的第一眼还以为这位是女扮男装。心中忍不住暗自喝彩,男人中要是论相貌,这位倒是可以名列前茅了。这几日来,霍去病对他虽颇有耳闻,只是还不曾见过,今儿倒是第一次目睹这个与李延年并列长安美男的真面。他的母亲是武帝的亲姊平阳长公主,看武帝的相貌,他的柔秀极可能得自于曹参的血脉。自己患病之时,曹襄是少数几个没有来探望自己的朝臣之一,此人身份贵重,与自己不相上下,倒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你是朝中少数几个既统过劲骑,也驭过楼船的大将,不妨说说你有什么见解?”武帝显然对这个外甥颇为钟爱,语气之中明显比别人柔和不少。“据臣所知。”曹襄顿了一顿,“朝鲜的材官步卒不满三万,楼船士却在两万以上。单从数字上,便可知朝军其实更长于水战。朝鲜水域广阔,可供泊船处甚多,故微臣之意以为,不首先击溃朝鲜的楼船,则腹心之患便算一日未除。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那便是一旦我大汉征服了朝鲜,势必与三韩接壤。如果不想成为我朝藩属,三韩定会联合朝鲜,因之这一点,微臣以为可以确定。”武帝点了点头,对曹襄的分析表示满意,以目光示意他可以退回班秩。
霍去病此时已听过四人谈论朝鲜事宜,虽然个人观点不同,但言语之间却无人有任何生疏之感,显得议论朝鲜事体在诸臣之中已然不是头一回了。“公孙卿家,你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你看呢?”武帝把目光投向九卿的行列。公孙贺前年随卫青出定襄,因无功而失侯,心情郁郁,近年来在武帝面前一直很少发表意见。“臣以为......”公孙贺犹疑了一下,他为人一向老成持重,否则就不至于劳而无功了。“征朝鲜倒是不难,问题倒是匈奴会不会借机发难?”接着向武帝拱手道:“请陛下准奉舆图!”点了点头,武帝沉声命道:“奉舆图。”“奉舆图!”杨得意顺着武帝的音声,拔高腔调喊了一声。立时便有两名小黄门捧着地舆图走上殿来,于武帝前徐徐展开。
“陛下请看!”公孙贺在殿中指点舆图说道:“辽东地势所趋,一向非我用兵之地。前年乌桓豪帅郝吉避走匈奴,隐然而为边患。一旦其勾结本部所众,里应外合,则乌桓都护似乎不足为恃。当此之际臣以为,首先应该砥定乌桓之祸,而非用兵于朝鲜!”武帝沉吟了一下,拈须道:“当时朕遣大将军与骠骑将军分兵进击,迫得胡人请和,至今已两年边塞无事。难道有什么动向能证明伊稚斜又蠢蠢欲动吗?”
“那倒没有。”公孙贺恭谨的回道。“陛下,臣有话请奏!”武帝见是李息,抬了抬手,示意他便说。“公孙太仆说的不错,匈奴虽然战败,却始终不肯交还郝吉,其中必然包含虎狼之心。但以臣愚见,休屠王死后,匈奴已以右谷蠡王军权最重,虽然赵信城之败后,右谷蠡王又将单于之位归还了伊稚斜单于,但却始终没有交出兵权。伊稚斜单于尚可隐忍,但其子乌维正自年少气盛,决不会放任右谷蠡王坐大。单看他肯降纳赵信,收留郝吉,便可知其人野心不小。正如臣日前所奏,匈奴中自离乱,恐怕不久便有大变将生。不知臣下是否可以这样设想,以一有宿望之将往镇上谷郡,西可以阻匈奴逾越长城,北亦可防其勾连乌桓,是则二辽庶可无忧。”
武帝微笑着点了点头,向着卫青道:“大行令此说,不知大将军可有异议?”征伐属于大将军职守,即使是做表面功夫,武帝也总要征求一下卫青的意见。“臣以为李大行之说可行,只是这所谓有望宿将,不知李大行可有人选?”他是统御全国军事的最高长官,此刻却要李息来推荐人选,霍去病暗暗皱了皱眉,不知道舅父这是什么意思。“论到在匈奴声望之隆,臣以为除了两位大司马之外,恐怕就非代郡太守苏建莫属了!”霍去病没有见过苏建这个人,但听李息这样荐举一则显示两人关系不俗,再者言词间未免得罪别人。
果然一旁的曹襄轻嗤了一声,扬声道:“苏建早已老迈,哪里还堪用命!希望李大行荐才之时,还应以国事为重。”李息听了这不冷不热的一句登时变色,高声道:“苏建每从大将军,战功卓著,这不是李息一个人的话。要是只为亲近,李息举荐自己的犬子不是更好!”“哼!”曹襄撇了撇嘴,“那他也得有些本事才成!”“你......!”李息指着曹襄,气的浑身直抖,一时说不出话来。“够了!”武帝一声断喝,止住了李息。曹襄神色不变,便如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而李息刹那间面色变得苍白无比,躬身向武帝道:“臣一时失度,请陛下责罚!”武帝摆了摆手,示意算了。跟着说道:“苏建前日病书刚刚入阙,再说他也确实老迈了,怎的我朝中无人,非得要用白发将军吗?你且退到一旁吧。”
“是。”李息面如灰土,颤颤的退入班中。“卫卿,你身为大司马,还是你来厘定人选吧。”卫青看了看霍去病,这才向武帝道:“臣以为当此要冲,非熟悉胡人习俗不可,我朝中名将济济,但若有鉴于此,莫若曾任匈河将军的赵破奴。”卫青老成,开首便提出一个众人难企的限制,这样即便举出赵破奴,旁人也是说不出什么来。武帝扫视了一眼群臣,见无人作声,这便点了点头。“赵破奴前后跟从骠骑将军五六年,曾因功至‘从票侯’。而且少年流落匈奴数载,诸事熟识,我想此人可以。”
既然武帝已经拍板,旁人更是不敢再生异议,只能欣领圣明。
“骠骑将军!”敲定了守卫上谷的将军,武帝便开始指派攻朝的主将了。汉制大将均由皇帝亲命,即以大司马大将军之尊,也是只有建议的权利,而不能因自身的喜好裁定人选。“你病痊已久,想不想为朕再立新功?”武帝语气柔和,却激起了霍去病的感念。霍去病大步出列,跪在武帝阶前。“去病随时候诏!”“赵破奴昔者为你部将,由你统兵便于调度,朕现在命你统领大军,克期底定朝鲜!”霍去病高声道:“臣霍去病愿为陛下,踏破王险城,收服朝鲜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