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中霍光恭谨谦让,克尽职守,堪为人臣之表率,着晋奉车都尉,秩比两千石。钦此!”杨得意刚一念完,霍光这边已是伏首谢恩,高呼:“臣霍光奉诏。吾皇万岁万万岁!”霍去病眼望着霍光跪伏的身影,心头不禁疑惑,既然他也在朝中,为何自己身患重病,他却不来看上一眼,难道兄弟之间还有阋墙之虞不曾?这时霍光已然起身后退,经过霍去病身侧时竟是望也不望一眼,径自退回本列了。卫青身子稍向后仰,轻轻说道:“怎么样?你这个弟弟大有超过你的势头啊!”霍去病淡淡一笑,心说,这才哪到哪!再后三十年才是他最风光的时候,不过这个大殿中可能没几个人能看到了。
待霍光退至本班,武帝点了点头,对杨得意道:“宣朝鲜国使。”杨得意扬声高呼:“宣朝鲜国使那庆!”声音连绵而出,经过传事太监之口,远远送了出去。霍去病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向殿口,早上发生的事情至今仍让他觉得如有鲠刺在胸。武帝悠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不在宣室殿召见他,是想让你们听听他说些什么。”众人齐将目光投向武帝,等着他说出下文,谁知他至此嘎然而止,使得每个人心中都有些疙疙瘩瘩的。
那庆的脚步沉浑有力,踏在殿内的方砖之上,噔噔有声。众人循声望去,那庆身着短袖反边朝装,内衬白色长袖衫,头戴乌纱蝉翼帽,手持牦尾节杖,大步走了进来。殿前那庆伏身跪倒,口中道:“朝鲜王使者那庆,参见天朝大皇帝陛下!”武帝一抬手,说道:“平身吧。”“谢陛下!”那庆轻掸衣袖站了起来,拱手道:“那庆受吾王所托,特进献人参两千斤,银器五百斤,以示通诚修好之意!”
“通诚修好?”张汤蓦地开声:“朝鲜偏邦小国,一直受命于我天朝皇帝。朝请入贡,尽的也不过是臣子该尽的义务,你用这个词,难道不觉得有些僭越了吗?”
那庆眼珠一翻,眸子中爆出一片精芒,毫无畏惧与张汤对视,同时说道:“御史大人此言差矣!昔者故王讳满据辽东一隅,托庇于汉庭,遂与孝惠大皇帝有外臣之约,为保塞外蛮夷,毋使盗边。然时易事移,吾王讳右渠,今都于王险,会有真番、临屯尽皆归属,地阔数千里。实为拥兵坐朝之君,而非守疆辟盗之臣。然而天朝巍巍,吾王欣慕。故愿结兄弟之盟,而非缔君臣之义。”
“一派胡言!”庄青翟终于忍不住怒斥道:“亏你还贵为持节国使,竟能恬颜说出这么一番可鄙之论!照你说来,臣子势大便可不守臣节,那礼义何在?天道何存?”
“嘿嘿!”那庆漫声浅笑,回道:“庄相此说殊为可笑。如果当年高皇帝固守臣节,恐怕我们也不会在这里辩论这些东西了吧!”“你太狂妄了!”中尉王温舒职掌殿禁,此刻正站在殿柱旁边,听到那庆的话,禁不住击柱怒喝。白玉盘龙的殿柱在王温舒拳下发出“倥倥”的响声,龙榻上的武帝轻轻皱了皱眉头,左手举起轻压,示意王温舒先不要冲动,当此急怒之时,他依然不愿失了礼数。“国使。朕于早朝时召见你于前殿,本意是想让百官听听你如何解释右渠久不入见,且诱我亡人,真番、辰国欲上书又雍阏弗通。如今看来倒是都可以免了。”说着他转而望向阶下群臣,朗声道:“朝鲜国使的意思想必你们也听明白了,不知哪位卿家可以教朕一个说法,也可以叫国使带回朝鲜?”
那庆的头左右转了一圈,望着侍立的群臣唇边带出一丝不屑的笑意。霍去病因为挨得近,看的尤为清楚,脑中一阵眩晕,下意识的手扶腰刀,险些就要冲了上去。咬了咬下唇,告诉自己这是在朝堂之上,不能乱了方寸,强抑住心头怒火,倒要看群臣如何应对。
“陛下!”张汤如今看来可能平常也是爱发言,此刻又挺身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殿心。拱手说道:“朝鲜王右渠,狼子之心已彰。此前诱我亡人,雍阏通途,陛下本着与人为善之心,宽而不究。可是右渠心如蛇蝎,依仗陛下宅心仁厚,屡生祸端,其豺狼本性,昭然若揭。如不一举平定,恐其相机坐大,为祸朝廷!”那庆稳立殿中,听着张汤以各种野兽比拟自己的君王,丝毫也不动气,只是冷冷的望着武帝,看他最后如何决绝。
“陛下!容臣启奏。”武帝目光扫过,见是侍中桑弘羊,便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说话。
桑弘羊身形槁瘦,立在那里如同撑开的竹竿,相貌甚是平平,毫无特色可言,惟有一双眯缝的小眼中目光利如刀锋,显示出过人的内涵。“臣桑弘羊忝为侍中,职掌计算,遂对国力财力颇有了解。元狩四年,二位大司马衔命破匈奴于漠北,驱奉良马十四万匹,株钱过亿,粮无数,致使库无赢财,府无良马。抛开国家财力物力,周邦之地亦不平和。匈奴虽败,依旧蠢蠢欲动,黄沙万里毕竟王师难及,其为天予汉庭之大敌,势须时刻提防;东南两越,阳奉阴违,尤以南越王迟迟不肯入奉;夜郎等地更是难施经略。汉地虽广,却非安榻!微臣以为朝廷当前之本,应为富民生、充仓廪,武备齐足,方可徐徐外图。”喘了口气,他接着说道:“对于朝鲜王右渠,能和则和之,即使效兄弟之盟,长幼不替,岁贡不减,不过是一个看不见的名号,又与我何损!”说罢双目直视武帝。桑弘羊目中精光灵动,含义十分明显,那就是我们现在国力不行,暂且忍让几分,待我们恢复过来,小小朝鲜还不是存殁由我。武帝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意思,但是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反而是微合双目,似乎沉思起来。
那庆在旁一看,知道是该加把火的时候了,拱手说道:“皇帝陛下,这位桑侍中所言极是,吾王此举也并非想与大皇帝比肩,不过效东南两越为手足之亲罢了。一者正名分,二者全亲情。如果皇帝陛下不得相容,非要轻启战事,岂非亲者痛,而仇者快!望陛下三思!”武帝听了他的说法,不由得慢慢睁开了眼睛,淡淡的看了那庆一眼,转向卫青道:“卫爱卿,你身为大司马大将军,平时少言寡语,但往往一矢中的,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卫青垂首片刻,接着缓缓站了起来,拱起手,沉声向武帝道:“我大汉之所以能威伏四夷,正因为我大汉天威凛凛,使人不敢轻犯!退忍相容,不管退几分,忍多少,都是我天朝的耻辱!卫青以为,依势凌迫,是为敌国,敌国可伐,敌国可灭!”霍去病听到最后几个字,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卫青这几句话正是说到他心里去了。他眼望武帝,就看他怎么决定了。
“国使!”武帝转向那庆,嗓音低沉的说道:“你听清了吗?卫青是朕的大司马,执掌着朕的千军万马。他就是朕手中的长剑,不管你看起来有多强多硬,朕也要叫你临兵而解,迎刃而断。回去告诉你的朝鲜王右渠,朕只有八个字送他:渠为敌国,敌国可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