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像很难受，”安乐微笑，“不过您比其他人好多了，所以现在我就先开口了，请问，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在中年男人打量他的同时，安乐也在打量他。这位中年人一看就是那种受过高等教育常常出入于上流社会的人，他衣着考究光鲜亮丽，待人谦和，说话不紧不慢，一开始就称安乐这位罪犯为“您”，而且他从未露出过厌恶的神情，他脸上虽然有过未能掩饰的表情，但肢体上从未有过多余的动作。
这个人显然有着极高的涵养。
“很好，”中年男人整整身上的衣物，调整下心态，“看来我们要重新开始谈话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百里归一，来自九宫。”说完向安乐伸出手来。
“安乐，”安乐象征性地握握手，“百里归一？好奇怪的名字。”
百里归一笑了笑，说：“那我先提问了，首先，我很奇怪的是你刚才说的，‘您看起来比其他人好多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百里归一已经开始称他为“你”，这说明了现场气氛和两人关系的变化。
安乐分析道：“这个‘好’有两层意思。第一，我是说你人不错。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从没出现厌恶的表情，甚至连你的手下都没有，这说明是你约束了他们，你怕你们的厌恶会伤到我，你除了因好奇来见见我之外，你更是来帮助我的。
“第二层意思是说你比较聪明，你听我说完那段话之后，本想叫你手下去调查我的身世，但是你又没有这么做，因为你知道与其去调查不如直接问我。想要了解一个人可以去查他的成长经历和生活环境，我相信任何人听了我刚才的话都会忍不住去查，但是你比其他人更清楚，既然是轻易就能查到的东西，就没必要隐瞒，所以倒不如直截了当地问我。”
百里归一赞赏地微笑点头。
安乐又补充说：“你没去调查我就来帮我，这也说明你这个人实在不错。”
“好，真好！”百里归一忍不住抚掌道，“对于你的评价，我说声谢谢。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想杀人。”
安乐面色不变，“因为我父亲死了。”
百里归一笑容顿消，眉头深皱，默然不语。
父亲死了，确实有因为悲伤想要破坏一切的可能，但是这不适用于这孩子身上，这孩子怀着三天两夜不能化解的冲动想去杀人，这绝对不是简单的悲伤。
安乐补充道：“我真正的父亲。”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竟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睛里也有稍纵即逝的怒意，可以想象他虽然语气平静，但却是那种忍住了咬牙切齿之后的平静。
连他都不能掩藏的怒意，到底会有多么强烈？他恨的也许就是他父亲的死，就像一个花了一生心血计划复仇的人突然得知自己的仇人安详地死去了，那种恨不能报仇想要掘坟鞭尸的愤怒。
那么他到底对他的父亲——他“真正的”父亲——有多大的恨意？
百里归一再一次欲言又止。
安乐微笑，又说：“看来你这人真不错，尽管那也是一查便知的东西，但既然我没明说，就说明我不想说，你知道我这么想，所以没问。”
百里归一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家伙，可真是精明得让人恐怖。好啦，暂时我好像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要问的了。”
安乐站起身来，伸出手说：“那好吧，谢谢来访，祝您好运。”
百里归一怔住了，心中尚在翻江倒海，口中却说不出任何话，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他是来探监的，对方却下了逐客令。
这家伙显然不想再继续谈话了。
百里归一不情愿地伸出手，快靠近对方的手时，突然收了回来，说：“啊，抱歉，我差点都忘了我来这的目的，我……”
安乐打断说：“我不需要帮助。”
百里归一讪笑道：“别这么快拒绝，你也是不想欠别人人情吧，放心吧，我只是让这件事公正的处理而已。”
安乐重复：“我不需要帮助。”
“你……”百里归一有点不知所措了，“唉，虽然不想这样，但是我保证，这件事之后，你再也不会见到我。”
百里归一对这孩子非常好奇，但是对方似乎不想让别人了解，所以虽然不甘心，他也不强求，他是真的想帮帮他就走。
但是安乐微笑着盯着他，手不放下。
百里归一有些急了，这位极有教养的人竟然挠起脑袋来，“就算你可以从这里出去，你也无法从舆论中出去，我可以……”
安乐还是在微笑。
“唉，你这孩子，”百里归一叹道，“我知道你肯定想过，如果你逃狱了，你会让你的家人和朋友……”
“我没有朋友，更没有家人。”安乐依然平淡地说。
百里归一不相信地说：“这怎么可能？连家人和朋友都没有？如果这些都没有，那你说说，你还能有什么？”
安乐微笑道：“我什么也没有，除了我自己。”
“你……”百里归一像被打败了一般叹了一口气，失神地坐了下来，“你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那你有需要吗？对，需要！需要！我问你，你，需要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我也没有需要。”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说谎，你……你只是不想接受我帮助！”
“我没有说谎。”
百里归一死死地盯着安乐的眼睛，安乐平静地回视。良久之后，百里归一移开目光陷入沉思，好一会之后，他突然拍案而起，叫道，“不对，不对！你一定会有什么需要的，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但只要是人，就有一定会有欲望，有欲望就一定有需要！金钱，名利，朋友，爱情，一定有你需要的，对了，自由！还有自由，对，自由！就是自由！你一定需要自由，如果有什么东西即使用爱情来换取也在所不惜，那一定是自由！你需要自由，只要是人，就一定需要自由！”
“自由？”安乐第一次出现茫然的表情，“自由是什么？我会需要吗？”
百里归一像刚经历完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似的放松地坐了下来，说：“没错，你需要自由，以你的能力，你能理解自由是什么，但是，我相信你无法理解真正的自由，而我要给你的，就是真正的自由。”
安乐坐下来，一动不动，沉思，他眉头不皱，目光散漫，盯着地面却像在眺望无限远的地方。
过了好长时间，安乐才说：“好，那么你先告诉我，真正的自由是什么？”
百里归一微微一笑，说：“我不知道。”
就像小腿被蚊子叮了下，安乐眉头稍微皱了皱，却不说话。
百里归一知道他心中必然是疑惑不已，只是习惯了不在脸部作出任何反应。百里归一笑道：“我若真的知道真正的自由是什么，那我的能力绝不会让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人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只有神才可以。”
“神？”安乐眉头皱的更深了，“这种东西会存在？”
百里归一说：“我不知道。”
“好！”安乐微笑，“就冲你刚才的话，冲你的两个不知道，我接受你的帮助。”
一个人如果说要送给别人一件他根本得不到的东西，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疯了，或者是在欺骗。但是百里归一连说两个不知道，这却说明了他的真诚，因为神本来就是凡人无法理解的存在，也正因为他的不知道，安乐知道了那些东西一定值得自己去追求。
百里归一伸出手道：“很好！我说了两个不知道，但你却肯定知道了，你知道我虽然不知道真正的自由是什么，但我知道如何去得到它。”
安乐也笑着握住了百里归一的手说：“是的，我还知道，你不会白白告诉我。”
百里归一笑道：“当然，不过我暂时还不知道该要你做点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