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拘留所中出来,安乐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享受地说:“啊,真好,果然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
百里归一笑道:“是吧,先前想帮你出来,你还一个劲地拒绝,明明在外面舒服多了。”
安乐微笑道:“当然,不过新鲜地空气也只有新鲜的心情才能享受,如果早点答应了,我现在的心情肯定不新鲜。”
“算你说得有理。”百里归一说,“接下来怎么办,需要我给你接风吗?庆祝你从那种地方完整地归来?”
安乐说:“别,我跟你可没那么熟,也别用归来这个词,这次事件过后,我要去的地方,恐怕就不会有你了。”
百里归一心中一紧,连忙说:“你以后会去……”
安乐回头一笑,说:“自由的地方。”
百里归一楞了楞,有一种被耍的感觉。
安乐道:“怎么啦大叔?你好像有点不对劲哦。”
“小鬼!”百里归一笑骂道,“好啦,你现在应该还有件事要去做吧。”
“是的,我现在只是从狱中出来了,还有许多收尾工作你也是打算一并解决了的吧。”
“当然,先上车吧,”百里归一说,“我们去吊唁死者。”
安乐大大方方地打开车门,像坐进自己的专用车,“砰”地一声关好门后说:“不对吧大叔,吊唁死者?你要我去吊唁那个该死的家伙?开玩笑吧?”
“废话!”百里归一坐好,车开动,“当然是开玩笑,就你这样的,怎么可能真心诚意的吊唁死者,去捣乱还差不多。”
这回是安乐楞了,一会才说:“有意思,我现在发现你这个人还是有点符合我的口味,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会拿死者开玩笑。”
百里归一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废话!”安乐说,“就你这身打扮,谁都会以为你是那种一本正经规规矩矩胆小怕事的阴险绅士。”
百里归一低头检查下自己衣着,又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一本正经规规矩矩也就罢了,你说死板我也认,怎么还胆小怕事阴险了?绅士在你心中就是这种印象吗?不过说起来我当然是一名真正的绅士。”
“嗯。”安乐点点头,微笑,“那你就是承认自己是胆小怕事阴险了。”
“不,我……”百里归一无奈道,“唉,你这是什么逻辑,我是绅士,可我不胆小也不阴险,绅士也不会胆小更不会阴险。”
安乐微笑不语。
百里归一挥挥手,说:“好啦,我也不想跟你扯,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安乐想了想说:“接下来当然是帮我正名了,不过要堂堂正正地法院对决,我恐怕还是免不了一顿牢饭或者许多麻烦,所以你要通过非法的手段。”
百里归一不满地嚷道:“什么叫非法啊?瞧你说的,私了,是私下解决好不。”
安乐笑道:“现在去‘吊唁’死者安抚家属顺便解决纠纷,这当然算得上私了,那种人,给他们点钱就打发了,我本来都懒得去。但是……之后呢?我记得你前面说过,就算我逃得过牢狱我也逃不过媒体和舆论,即使没有司法程序,这事也足够我成名了,要解决这个问题,非法的手段就必不可少,虽说也是通过钱来解决,不过这个时候用钱,就不算是合法了。”
“你说得不错,不过……”百里归一瞟了一眼安乐,笑了笑,“不过从我遇见你到现在,还是看第一次看到你出错。”
“什么意思?”安乐怔住了。
“是的,要解决舆论问题是得那样,但是……”百里归一故意停顿,“我为什么要帮你解决这个问题?我根本不打算解决。”
“不打算解决?”安乐疑惑,“你之前不是说……”
“是的,我之前是说了,但是你注意了那个前提没?”
“什么前提?”
“你越狱的前提。”
安乐若有所思。
百里归一继续说:“一旦你越狱,你所面对的舆论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有些媒体甚至会将你描述成丑恶的犯罪者,因为越狱的行为足够人们不再将你当做单纯的冲动犯罪者,或许有人会说你是在为自己喊冤,但总有一些人会通过心理分析将你的罪恶夸大。如果我们私下解决了这件事,媒体也很难再掀起什么风波,三两天别人就忘了你,毕竟现在社会上那种老头太多了,尽管这件事你很特别。”
安乐神色凝重。
“发现了吧,”百里归一沉声道,“前面我只是提了下,以你的智慧应该很容易就能得刚才的结论,但是你还是郑重其事地专门提出来了,这说明你非常在意这方面的问题,通常应该说,你害怕舆论,一丁点的都不行。”
安乐低着头,一动不动,一会之后,他脸上又出现微笑,很正常很普通很自然的微笑,就像在回忆什么幸福的事,但是他的眼神没有幸福,也没有憎恨愤怒或悲伤——也没有光彩。
这是什么表情?百里归一突然生出一阵揪心的窒息,这孩子身上一定有什么惨痛的经历,按照前面分析,恐怕以前受过许多人严重的指责导致心里有了阴影。
百里归一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一阵后重重地拍了安乐肩膀,安慰道:“好了,什么也别想了,既然你提出来了,我就帮你解决,放心吧,我会彻底的解决,不会有人知道是你安乐做了这件事。”
安乐被拍到的时候,身体有点轻微的颤栗,就像是压抑住了某种恐怕的刺激,然后百里归一的手还感觉到安乐的肩膀肌肉有些厌恶似地收缩,就像是碰到了脏乱恶心的东西。
百里归一小心地收回了手。
安乐小声道:“谢谢。”
善后工作很快完成了,百里归一伪造了另一个不存在的人物代替安乐承担所有过去,反正之前记者并没有清晰地拍到安乐的脸,连警所的资料都被改了,这样安乐就可以完成站在这件事之外。
百里归一带着安乐去了自己所住的酒店后,开始考虑怎么安置安乐。他心中早就有了主意,只是他无法开口,安乐很可能不会接受。
安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刚一坐下就抢先道:“喂,大叔,现在就该解决我和你之间的事了,你应该早就有主意了吧。”
百里归一犹豫着说:“是啊,但是我觉得你不会答应。”
安乐说:“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百里归一顿了一下,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说:“我想收你为徒。”
回应他的是沉默。
见安乐很长时间没有答话,百里归一回过头,看到安乐脸上又恢复那种面具似的木然神情,视线的焦点没有聚在一块。
安乐的表情既没有厌烦也不是高兴——他的想法绝对不会写在脸上,但是百里归一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叹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
安乐换上了另一个面具,微笑道:“你先说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答应做你徒弟。”
百里归一说:“自古授业解惑之恩如同再造,师徒情谊浓如父子,可是你连帮你出狱这种小恩小惠都不愿意接受,更何况是这将束缚你一生的师徒关系。”
受人恩惠必将受制于人,即使施恩者只是单纯地伸了援手并不考虑回报,被救助的人日后的行动也将有所顾忌,百里归一认为,这就是安乐不愿做他徒弟的原因。
安乐依然是笑着说:“你说的有道理,但毕竟还是错了,不,不对,并不完全错,你说的确实是一个很重要原因,但并不是全部。”
百里归一好奇道:“那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
安乐回答:“我不想说。”
果然是这样,百里归一暗叹了一声:这孩子把自己封得太死了。
过了好一会儿,安乐说:“看来又是一件麻烦事了,要告诉我追求真正自由的方法,就必须要做你的徒弟吗?”
“是啊,必须是我的徒弟。”
“用什么东西来交换也不行?”
“不行,因为它本来就是一种传承。”
安乐想了一下,问:“你有多想让我成为你徒弟?”
百里归一心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这孩子的习惯,如果我说不是特别想,他肯定就直接拒绝了,如果我说非常想呢?他会勉强答应吗?
……
不,不会,那样只会增加他拒绝的难度让他为难,那就照实说吧。
这一阵念头闪过后,百里归一说:“如果你不答应我也不会勉强。”
“那就好说了。”安乐站起身,“虽然有点好奇,但是自由什么的也不是真的有那么大兴趣。那么大叔,很抱歉了,我先前所说的自由的地方也不用去了。”
百里归一叹了口气,转回来重新坐下,说:“看来真的留不住你啊,好吧,就这样了,你可以走了,之后我们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不过在此之前,你一定要留下来,吃顿饭再走,这一次你可不能拒绝。”
“饭确实得吃,你可得请我,不过吃完了我也不能走。”
“怎么?”百里归一诧异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随随即便黯了下去,“我先前就说过,这件事帮了你就完了,不会需要你有任何回报,我只是想收你为徒,出狱的事无足轻重。”
“不行,对你来说是无足轻重,但是对我来说一定要还,而且现在就得还。”
“你这孩子可真是……”百里归一盯着安乐的眼睛,安乐的眼神里出现少见的坚定,“好吧,可是我本来就是没什么需求的人,要说有的话,我跟你生活环境大不相同,我要的东西恐怕你也给不了我。”
百里归一心想,其实有一种需求你也能帮我找到,只是那样的话你会认为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