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坐在了审讯室。
那个老人死了。安乐一拳砸断了他右腿之后,他立刻就声嘶力竭了,然后在惊吓与疼痛之中“呼呼”两下就没气了。虽说老人的死因是他本来就不好的心脏再次犯病,但是毕竟是由安乐的打击引起。
在拘留所待了两天,这次被提审出来,安乐却像回到自己家中随意地坐着,脸上一点犯罪之人应有的表情也没有,对面的男人一直盯着他,他却像陷入某种沉思地一动不动地坐着,还时不时地微笑。
说是要提审,但坐在安乐对面的中年男人不像是警察,也不像律师,连记者也不像——这些人来见他可不会带两个手下。
安乐知道这两天外面肯定已经炸开了锅,一定会有很多人想要见见他——这个人也是,但是安乐有种感觉,这个人不是单纯地因为好奇而来。
过了好长时间,中年男人终于移开了盯着安乐的目光,对着资料夹念道:“安乐,男,十七岁,2012年9月12日晚上七点,因打伤老人致使其心脏病发抢救无效死亡,现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被捕。”他合上资料夹,看着安乐说,“请问安乐先生,对于这件事以及您现在所处的状况,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说话的方式倒是有点像记者。
安乐抬起头,回视他的目光,微笑,像是在谈判似的说:“我没什么可说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您想要的,所以我请问,您需要我说什么?”
中年男人眉毛一挑,饶有兴趣地看着安乐说:“说起来吧,我也不知道想让您说什么,嗯,那就先说说,作为本次事件的杀人凶手,您是如何看待这次杀人事件。”
安乐继续微笑:“这位先生,首先,我得提醒一下,本人尚未经过审判,还算不上是杀人凶手,只能被称为犯罪嫌疑人。然后是关于您的问题,我只想说,我没觉得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杀了个该死的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我不想想它,也没有考虑过它,我现在只考虑一个问题,就是怎么从这里出去。”
“那当然,”安乐毫不在意地说,“我今年十七岁,是未成年人,接受审判本就会从轻处理,况且从这次事件的性质上来看,我也只能算是因冲动而造成的误伤,算不得什么特别严重的事,即使我成年人,最多也就判个一两年。”
中年男人露出微笑,说:“说得不错,您对法律确实有些了解,从法律上讲,您甚至有可能只需要做出一点赔偿就行,可是您只了解法律,不了解其他一些东西,法律或许是公正的,但是执法的人却不一定公正。”
安乐微微皱眉,“您是说……”
中年男人往椅子上一靠,“没错,您没有律师,对方的律师只需要用他们的专业知识在资料上做出小小的甚至是合·理的改动,您就有可能被判刑,况且如果那位受害者的家属一心想让您死的话,也不是做不到。”
“这么说来的是有点麻烦了,”安乐眉头稍皱,随即舒展,“那好吧,如果他们真做到这一步的话,那我就只好用自己的办法从这里出去了?”
中年男人似乎有点茫然,“什么办法?”
安乐笑道:“当然是逃狱了。”
中年男人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道:“这不像是您想做的,也不是您应该做的。”
“怎么说?”
中年男人正正身子,“我说说我的理解,一开始您纠正我对您的称呼,这说明您并不想被人称为杀人凶手,您并不认为自己有罪,但是如果您逃狱了,等于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承认自己有罪,这不是您的意愿,况且只要您请到律师,您完全有机会让自己一天牢饭都不用吃。”
安乐随后接口道:“不错,您说的我同意,不过我还再纠正一下,首先,我纠正您对我的称呼,只是因为事实如此;其次,我确实不认为自己有罪,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就是杀人凶手;最后呢,我请不起律师,我也不想请律师,这种无所谓的事情,没必要弄得那么麻烦。”
中年男人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眼睛紧紧地盯着安乐,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对了,再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会称自己是杀人凶手呢,因为这件事从……”安乐微微一笑,“本来就是一场谋杀!”
中年男人瞳孔收了收,屏住了呼吸。
“当然,我这么说也并不是承认自己有罪,我说过,那个人该死,”安乐微笑着继续解释,“看您好像很好奇,我说清楚了。这么跟您说吧,在那件事之前,我已经准备了两天两夜。当时我已经在街上游荡了两天两夜,为了就是找一个杀人的机会,杀一个该死的人。但是我不想随便杀个人,那样太没意思了,而且随便找个人下手,以后会很麻烦,所以我得有个杀人的理由,找一个该杀的人。
“于是在那两天里,我一直出没于那些可能找到这个理由的场所。您可能想象不到那种感觉,那两天我走在街上,所有人面目狰狞,全世界都是血红,风吹过来我满嘴全是血腥味,我只想杀人!为了忍住冲动,我走得很慢,我很怕自己一跑起来就是在朝别人拼命。
“我找得非常仔细,一丝一毫的可能都不想错过。可是找了两天两夜,根本没有人给我这个理由。哦,对了,突然想到如何形容在那两天里我的感觉,那应该就是吸血鬼的渴望,我可以说是体验到了吸血鬼望着路上行人脖子流口水的感觉。
“您能够想象吗?路上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我随时可以杀死的人,到处都可以看到我沐浴在鲜血之中令人激动的场景,我想要杀人,时时刻刻都想杀人,可是又不能随意动手,那种感觉,一定就是吸血鬼的饥渴!
“我一直在这小城里转,去过好多地方——话说经过这次事件我才发现,原来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有认识我的人。大街上的不说,太干净了,说说不干净的地方。我去过红灯区,可是那里的嫖客和妓女有认识我的,他们眼中尽是可怜,可是他们不来调戏我,不给我动手的机会;我去过赌场,那里面也有认识我的,他们知道我没钱,甚至有人主动给钱打发我走,他们也不给我机会;我找上那些平时找我要钱的人,可是我不给钱他们也不对我动手。
“那时我可真是绝望啊,我都以为我必须得随便杀个人了,然后我就碰到了那个被人撞到没人管的老头,于是假装发发善心送他去医院,然后找机会送他进了太平间,只可惜那老头不经打,一拳就吓死了。”
安乐回忆地诉说了这长长的一段,脸上却始终是微笑着,语言中甚至带点些许的诙谐,就好像在诉说完全与自己无关的有趣故事。
中年男人已经惊得站了起来,他身后的两个手下也是满眼的不可置信。过了好一会儿,中年男人才朝手下勾勾手指。手下附耳过来后,他张张嘴却忽然停了下来,沉吟一阵后把资料夹递过去说:“你们先出去吧,在外面等我。”
他重新坐下,这一次,他有些坐立不安了,好几次欲言又止。待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开始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位少年——对他来说应该说这个孩子。这孩子面色红润,看起来在拘留所这段时间过得还不错,他的个头稍微有些矮小,衣着打扮也将自己掩饰得很好,但是稍微有点眼力就能看出他的身体素质非常不错,恐怕还是经过训练的,否则他也不可能一拳就砸断老人的右腿。
最让中年男人觉得惊奇甚至是恐怖的是,这位十七岁的少年,在整个说话过程中,除了从来不曾消失的微笑和时常出现的皱眉外,他没有任何其他的肢体语言动作,除了嘴唇和眉头,他完全可以说是纹丝不动。
这说明他非常善于掩饰:他的微笑本就是一块面具,他强制——现在已经是习惯地——不在说话时进行任何动作,更是将他的内心完全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