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间，夕阳拖出长长的人影。
“喂，小旋子，过来。”叼着烟黄色卷毛的少年朝新收的小弟勾勾手指。
“来了波哥。”那位叫小旋子的少年连忙奔了过来，点头哈腰，“波哥，您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卷毛波哥深深地吸了口烟，闭上眼，陶醉地将烟气吐出来，然后用夹着烟的两根手指指着小旋子说：“你是刚到咱们学校是吧？”
“是的是的，小弟刚上高一，到大哥的地盘才一个星期，一听到大哥您的名字就来向您报道了。”
“嗯，不错，”卷毛点点头，“以前向同学借过钱没？”
所谓借，自然是有借无还的借。
小旋子说：“不瞒大哥您说，小弟以前是跟着浩哥混的，跟着浩哥一起借过不少。”
“小耗子啊？那个怂货！不过还算那么回事，不过我是问你，有没有有自个干过。”
“有，有，”小旋子赶紧说，“以前有一次拦过几个小学生的道。”
波哥一巴掌拍了过去：“怂逼！欺负小学生算什么本事！怂逼带出来的果然就是怂逼，欺负小学生只有那个阳痿静逼才做得出来，你跟他一样挺不起来？”
“是，是，波哥教训的是，波哥教训的是！”小旋子连连弯腰。
“还说是！怂样！好了，看你小子还有点出息，现在给你个机会锻炼一下，”波哥朝地下指了指，“等会呢，这里会有一个比你还怂的家伙经过，你只管上去向他要钱就是了，听明白没？”
“波哥，我就这样上去要吗？我这……”
波哥又一巴掌拍过去，骂道：“瞧你那怂样，听好了，那家伙比较特殊，不像其他人，特别怂，只要你向他要钱，他一定会乖乖地给你，我今天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胆量开口。”
“只要要钱他就会乖乖地给？”小旋子很是诧异，随即又兴奋地说，“嘿！这世上真有比我还怂的人？”
“你以为呢？”波哥鄙视地瞟了他一眼，“这家伙简直怂得跟屎一样，以前我打他的时候，他竟然怕得连叫都不敢叫一声，不过这家伙比较可怜，你意思一下就行了。”
“嗯嗯，我意思下就行了，”小旋子连忙点头，又小声说，“就算要我多要，我也不敢啊。”
“嘀咕什么呢？”波哥推了下他的头，“瞧！他来了，去吧。”
小旋子被推了出来，刚站稳身子，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少年正缓缓走来。
那少年身材略显矮小，走得极慢，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他朝向地面的头和散漫的目光也说明他正陷入沉思，他微躬着身子，下垂的双臂虽然不是病怏怏的无力，但是它们不随步伐摆动，这使他看起来活像一只僵尸。
光是看到这样一副模样小旋子就感觉心中有了一股底气，他挺挺胸口整整衣服，大步跨过去，拦在那少年面前，说：“哥们，我听说你很友好，常常救人于危难之中，哥哥我今天缺钱了，借我一点怎么样。”
少年停了下来，缓缓地抬起头，散漫地目光聚拢起来，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亦是苍白消瘦，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病。他看了看小旋子，微微皱了下眉，面无表情地说：“我很抱歉，今天没钱。”
小旋子一愣：不是说要钱就一定会给吗？他疑惑地望向波哥，见他正向这边走来，转念又想：今天是波哥来看我表现的，某非这是一种考验？还有，这家伙也看不起我？
他一想到对方可能也当自己是一怂货，心里就有了火，抬手欲打，口里骂道：“你这……”
话说一半，手举空中，小旋子却是像机器齿轮受阻一般停了下来，他看到那少年眼睛里布满血丝，面上却还在在微笑，是那种看起来很自然很普通很友好的微笑。
波哥抓住了小旋子的手腕，轻轻按下，说：“好了，让他走吧，他说没钱就是真的没钱，今天你表现已经不错了，哥带你通宵去。”
小旋子愣愣地说：“可是大哥……”
波哥说：“好啦，没借到钱也不怪你，这家伙就是这样，有钱时一定会给你，不给说明他真的没钱，最开始几次他说没钱的时候我们还都不信，可是我们每次搜他身，都发现他确实没钱，所以他说没钱的时候我们就不找他了。”
“可是大哥，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笑了……”
晚上七点多。
“天杀的，是哪个狗娘养的推了我爸！”
腰围像水桶一般的大妈冲进了医院，比她先进入医院的是她的叫嚷声。
她跌跌撞撞翻滚一般地奔到了病房门口，在病房外的小伙子面前停了下来。那小伙子呆坐着，低着头，身子微躬，双臂搁在岔开的两腿上，双手交合垂在两膝之间，一副了无生气的颓废模样。
大妈一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喘了好一会气才说：“小伙子，是你把我爸送进医院的是吧？”
“是我。”小伙子低声说，他保持先前的姿势，身子一分一毫都没动过。
“还不错，”大妈点点头，“你先在休息会，我很快就出来。”
大妈确实很快就从病房里出来了，快到别人不禁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是来看她左腿骨折的父亲。
大妈说：“小伙子，你做得还不错，没有逃走，还将我爸送到了医院，你已经出了四千多块钱，做得不错，但是以后还要花钱，看在你态度很好的份上，我就少要点，你再给我两千，这件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小伙子一动不动，他低着头，声音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什么意思？”
大妈说：“我的意思是说，你撞到了我爸，让他左腿骨折了，但是看在你把他送到医院还交了这么多钱的份上，我们让你少出点，剩下的费用我们自己承担。”
小伙子一动不动，“你说是我撞到的他？”
大妈警惕地说：“难道不是你？”
“不是。”
“我知道，这种事嘛，你也不是故意的，平白无故地把别人撞伤花这么多钱谁都不愿意。”
“不是我。”
大妈盯着他，停顿一会，冷笑道：“不是你那你为什么要送他到医院？”
小伙子一动不动，一会之后，忽然抬起头，露出一张极为如死尸般苍白的脸，他长相太过普通，再加上脸色实在不好，让人一看见他就会有厌恶的感觉。他站起来微微皱了下眉，面无表情地说：“好，我赔你钱。”
在那一瞬间，大妈有了一种错愕的感觉，她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他身上根本没有一个活人应有的感觉。她直愣愣地看着他打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自己也直愣愣地跟了进去。
小伙子走到病床前，朝着大妈微微一笑，很自然很普通很友好地微笑，可是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似乎隐藏着某种谁也说不清的东西，就像封闭的房间里阴森森的黑色浓雾在窗口喷薄欲出。
大妈突然心里发颤。
小伙子平静而微笑着说：“我会赔你钱，是为了我造成的伤。”
他朝着病人的右腿狠狠地砸下一拳。
骨断的声音。
人的惨叫。
气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