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病停演 (41)
“为了夫人的健康!”交际花用一种玩笑的口吻说着,引得风景画家、迪?蒂耶和比克西乌哈哈大笑。巴西人严峻得像一座铜像。这种冷静激恼了卡拉皮纳。她完全知道蒙丹斯爱玛内夫太太;但她想不到这样死心塌地,这样顽固地不露口风。人们往往可以凭情夫的态度去判断一个女人,正如从情妇的举止去判断情夫一样。巴西男爵自豪地爱瓦莱里,也以被她爱为荣,他的笑容在精于此道的人看来是一种讽刺。同时他的外表令人欣赏:脸上毫无酒意,双眼放着暗金色的光芒,保持着内心的秘密。卡拉皮纳暗自心想:“什么样的女人啊!她竟把他的心封得这么严实!”
“他是一块山岩!”比克西乌低声说。他只觉得是一次冲锋,并没猜透卡拉皮纳非要攻下这座碉堡的决心。在卡拉皮纳的右边进行着这些表面上极轻浮的谈话时;在她的左边,德罗维尔公爵、卢斯托、若泽法、热妮?卡迪娜和马索尔正继续讨论着爱情。他们正在研究,这些罕见的现象到底是由于痴情,由于执着还是由于爱情。若泽法非常厌烦理论,想更换话题。
“你们讲的东西是自己完全不懂的!你们当中有哪一个,为了疼爱一个女人,一个并不值得他爱的女人,而败光了自己和子女的家产,出卖了前程,断送了过去的名声,冒着做苦役的危险去偷窃公款,害死了一个叔父和一个哥哥,任人蒙着双眼摆布,根本不去想,这是别人为了要最后一次捉弄他而故意让他看不见要抛他下去的窟窿!迪?蒂耶的左胸口下只是一只保险箱,莱翁?德洛拉只有才气,比克西乌洋洋得意的是爱别人如爱自己,马索尔心中只有部长的公事皮包,卢斯托会让拉波特莱夫人离开,说明他只有一副下水,公爵太有钱 ,无法用破产来证明他的爱情,沃维内不值一提,我不把放高利贷的当人。所以,你们从来没有爱过,我也没有,热妮、卡拉皮纳都没有……至于我刚才所说的那种现象,我只见过惟一的一次,这就是,”她对热妮?卡迪娜说,“我们可怜的于洛男爵,我把他当做走失的狗来招寻,因为我希望再找到他。”
“啊呀!”卡拉皮纳有点异样地望着若泽法想道,“难道努里松夫人有两张拉斐尔的画,使若泽法玩和我同样的把戏?”
“可怜的男人!”沃维内说,“他是相当伟大,相当出色。那气派!那风度!他有弗郎索瓦一世的神态!那火山一样的脾气!他找钱花的时候多么灵活,多么有才华!只要有钱的地方,他就去找,去挖那些巴黎城门旁边的小镇里用骨头砌成的墙壁;而且现在他可能就躲在那些地方……”
“而这一切,”比克西乌说,“全为了玛内夫太太那个小娘们!一个狡猾的女流氓!”
“她要嫁我的朋友克勒韦尔了!”迪?蒂耶加了一句。
“她又发疯似地爱着我的朋友斯丹卜克!”莱翁?德洛拉说。
这三句话仿佛是对蒙丹斯当胸开了三枪。他气得脸色苍白,好不容易才痛苦地抬起身子来:
“你们都是混蛋!你们不该把一个清白女子的名字同堕落的女子混为一谈!尤其不该把她当成你们无中生有的活靶子。”蒙丹斯的话被全场一致的掌声和欢呼声打断了。比克西乌、莱昂?德洛拉、沃维内、迪?蒂耶、马索尔带头起哄。众人叫成一片。
“皇帝万岁!”比克西乌说。
“给他加冕呀!”沃维内叫着。
“替忠实丈夫装猪叫,替巴西喊乌啦!”卢斯托大喊。
“啊!铜脸男爵,你爱着我们的瓦莱里?”莱翁?德洛拉说,“你的口味不错呀!”
“他说的虽然不是国会辩论,但是妙不可言!……”马索尔评价道。
“不过,我亲爱的顾客,人家把你介绍给我,我是你的银行老板,你的天真幼稚要让我出乱子了。”
“啊!告诉我吧,您是一个正经的人……”巴西人问迪?蒂耶。
“为了我们大家,谢谢。”比克西乌敬个礼。
“告诉我一些实际情况!……”蒙丹斯又加上一句,根本不理睬比克西乌话中带刺。
“啊!是这样!”迪?蒂耶说,“我荣幸地向你报告,我已被邀参加克勒韦尔的婚礼。”
“啊!孔巴比斯为玛内夫太太辩护!”若泽法庄重地站起来。她一脸悲壮地走到蒙丹斯身旁,在他头上亲热地轻敲一记,望了他一会,带着滑稽的钦佩神气点点头:“于洛是真正爱情的第一个例子,这里是第二个;但是他不能算数,因为他是从热带来的!”在若泽法温柔地拍着巴西人的前额时,他重新跌坐在椅子里,望了迪?蒂耶一眼,说道:“如果我是你们巴黎人恶作剧的玩偶,如果你们是想从我嘴里挖出秘密……”他又从闪耀着巴西太阳的双眼里射出的一条火带网住了全桌的客人,“求求您,老实告诉我一声,”他的口气已像求情的小孩,“但不要污蔑一个我爱着的女人……”
“啊!是这样!”卡拉皮纳凑着他的耳朵回答,“如果您被瓦莱里卑鄙地出卖了,欺骗了,玩弄了,而且我在一个小时后在我家里给您证据,您会怎么办呢?”
“我不能在这里当着这些伊阿戈的面告诉你……”巴西男爵说。卡拉皮纳听成了“玛戈”(丑男子)!
“那么!您就别出声!”她笑着回答,“不要给巴黎的绝顶聪明才子们当笑柄。您到我家来,我们聊聊……”蒙丹斯沮丧至极……他结结巴巴地说:“证据!……您想想看!……”
“你会有太多的证据,”卡拉皮纳说,“光是怀疑你已气成这样,我真担心你的理智……”
“这家伙的犟劲比已故的荷兰国王还厉害。瞧见了吗,卢斯托、比克西乌、马索尔,嗳!诸位,你们后天不是都被玛内夫太太邀请去喝喜酒的吗?”莱翁?德洛拉问。
“对喽。”迪?蒂耶回答,“我荣幸地对您重复一遍,男爵,如果您有过娶玛内夫太太为妻的愿望,您就像一条法案被克勒韦尔一票否决了。朋友,我的老伙计克勒韦尔光年息就有八万列弗尔,您大概不足这个数目,因为否则我相信您更占上风……”蒙丹斯听着,半是出神半是微笑,那样子让大家觉得害怕。此时侍者领班过来附在卡拉皮纳的耳边说,有一位女亲戚在客厅里想同她说话,交际花起身出去,看到戴着黑纱面网的努里松夫人。
“喂!要我到你家去吗,孩子?他上钩了?”
“上钩了,我的小母亲,手枪子弹上得太足了,我真怕它走火呢。”卡拉皮纳回答。一个钟头以后,蒙丹斯、西达莉泽和卡拉皮纳从仙岩饭店出来,进了圣乔治大街的卡拉皮纳的小客厅。交际花看到努里松夫人坐在壁炉旁的一张安乐椅上。
“哟,我尊敬的姑妈在这里!”她说。
“是啊,孩子,我亲自来领一点小利息。尽管你良心好,也可能会忘记我的,明天我有些账要付。一个卖化妆品的手头总比较紧。你带来了什么人啊?……这位先生样子好像很不开心……”此刻,可怕的努里松夫人使出混身解数,装得像个善良的老太婆。她起身拥抱卡拉皮纳。由她捧出来的这种罪恶职业的交际花有上百个,卡拉皮纳只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位不信谗言的奥赛罗,我荣幸地向您介绍:蒙丹斯?德?蒙泰雅诺斯男爵阁下……”
“噢!久仰大名,我常听人家谈起阁下;别人称您为孔巴比斯,因为您只爱一个女子;可是在巴黎这就等于没有爱人。那么说,您所爱的目标莫非就是玛内夫太太,那个克勒韦尔的妻子……哎呀,亲爱的阁下,您真该庆幸命运而不是抱怨……这个小娘们不是个东西。我知道她的把戏!……
“呵!”卡拉皮纳说,努里松夫人在拥抱她的时候已把一封信塞到她手里,“你不了解巴西人。他们是脑袋同心互相厮杀的人!……他们越是嫉妒,越想嫉妒下去。男爵阁下嘴里说要斩尽杀绝,而实际上不会开杀戒,因为他在爱!总之,现在我把男爵阁下带到这里是为了给他看不幸的证据,从小斯丹卜克那儿搞来的。”蒙丹斯神思恍惚地听着,好像这些与他毫不相干。卡拉皮纳去脱下天鹅绒的短大衣,读了一封复制的信件:
“我的小猫,他今晚去波皮诺家吃饭,并在十一点左右到歌剧院接我。我五点半动身,打算在我们的天堂里见到你;你让金屋饭店送晚饭过去。您得穿上可以送我去歌剧院的礼服。我们将有四个钟头属于自己。这张小纸条阅后退回,并不是你的瓦莱里不信任你;我给了你自己的生命、财产和名誉;但我怕万一闹出乱子来。”
“瞧,男爵,这是今天早上送给斯丹卜克伯爵的情书,你看地址!真迹刚才烧毁了。”蒙丹斯把信纸翻来覆去地看,认出了笔迹。忽然他产生正确的念头,这证明了他的脑袋已经热到何等程度。他望着卡拉皮纳说:“啊这样!你们撕碎了我的心又有什么好处?因为你们把这封信买到手,马上加以拓印,一定花了很多钱吧?”
“大傻瓜!”卡拉皮纳看见努里松夫人做了一个暗号,便说道,“你没有看见这可怜的西达莉泽吗?……这十六岁的孩子三个月来爱你爱得废寝忘食,茶饭不思,你连正眼都不朝她看,她不是伤心死了吗?”(西达莉泽用一块手帕放在眼上装哭。)卡拉皮纳接着说,“虽然她的样子一本正经,但看到自己痴心相爱的男子受到一个淫妇的欺骗,她气疯了;她会杀了瓦莱里……”
“噢!这事由我来办!”巴西人说。
“杀人?……你!孩子,”努里松夫人说,“这儿不搞这一套。”
“噢!”蒙丹斯又说,“我,我又不是这国家的人!我是王家总管处的,才不管你们的法律呢;如果你们给我证据……”
“啊,这样!这字条不是证据?……”
“不,”巴西人说,“我不相信笔迹,我要亲眼所见才算……”
“噢!亲眼所见!”卡拉皮纳十分明白冒牌姑母的新的暗号,“完全可以让你见个分晓,我的小老虎,但有一个条件……
”
“什么条件?”
“你先看着西达莉泽。”努里松夫人做了一个暗号,西达莉泽就含情脉脉地望着巴西人。
“你喜欢她吗?你对她的终身负责吗?……”卡拉皮纳问道。“这么漂亮的女人,要有一所公馆和自备车马才配得上!要叫她徒步走路是太残酷了。而且她还……欠着债。你欠多少?”卡拉皮纳拧了一下西达莉泽的胳膊。
“她值多少就是多少,”努里松夫人说,“只要有买主。”
“听我说!”蒙丹斯终于发现了这个可爱的女性精品,
“你们能让我见到瓦莱里吗?……”
“连斯丹卜克伯爵都能,见你的鬼!”努里松夫人说。
十分钟以来,老太婆一直在观察着巴西人,她在他身上已经看到了合她心意的工具,他已起了杀心,特别是相当盲目,不再提防引他上钩的人了。于是她插手进来。
“我亲爱的巴西佬,西达莉泽是我的侄女,事情就同我有相干了。拆穿整套把戏不过是十分钟的事;因为这是我的一个女友把幽会的房间租给了斯丹卜克伯爵,你的瓦莱里此刻正在享用咖啡,一种奇怪的咖啡,但她把这个叫做咖啡。所以,巴西佬,我们先谈条件!我喜欢巴西,这是一个热带国家。我侄女的终身大事怎么办?”
“老鸵鸟!”蒙丹斯突然发现了努里松帽子上的羽毛,“你打断了我的话。如果你让我见到……见到瓦莱里和这个艺术家在一起……”
“就像你希望同她在一起的样子……”卡拉皮纳说,“一言为定。”
“好吧!我要这个诺曼底姑娘,把她带到……”
“哪儿?……”卡拉皮纳问。
“巴西!”男爵回答,“我娶她为妻。我叔父留给我一块十里见方,不许出售的地,所以至今还保留着这个居所。我在那里有一百个黑人,男女老少全是我叔父买来的黑人……”
“原来是黑奴贩子的侄儿!……”卡拉皮纳噘着嘴说,“这得考虑一下。西达莉泽,孩子,你是个亲黑人派?”
“啊呀!别胡扯啦,卡拉皮纳,”努里松夫人说,“我和先生正在谈正事呢。”
“如果我再找上一个法国女人,我要她只属于我一个人。我预先告诉您,小姐,我是一个国王,但不是立宪君主制的国王,我是个沙皇;所有的臣民都是买来的,谁也不能走出我的王国,百里之外才有人烟。里面靠着野蛮人的部落,到海边还隔着一个法国大小的沙漠……”
“我宁可要这里的一间阁楼!”卡拉皮纳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巴西人说,“才卖掉了我所有的田地和在里约热内卢的一切来重新寻找玛内夫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