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病停演 (40)
“好吧!亲爱的朋友，”她用冷冷讥讽的眼神看着维克托兰，“你已经仔细地考虑过了吗?”
“您已经开始行动了?……”
“给我五万法郎行吗?……”
“行，”小于洛回答，“应该赶快办了。您知道吗，那女人一句话就使我母亲的性命和理智都发生了危险!因此，您干吧!”
“已经在干了!”老妇人说。
“真的?……”维克托兰浑身抽搐。
“真的!您不限制费用吧?”
“正好相反。”
“已经花了两万三千法郎的费用。”小于洛目瞪口呆地望着圣泰斯泰弗夫人。
“啊!怎么!您这个法院的红人之一，难道是个傻瓜吗?”老太婆说，“我们用这个数目买了一个贴身女仆的良心和一幅拉斐尔的画，不能算贵……”于洛睁大双眼愣住了。
“是这样的!”圣泰斯泰弗接着说，“我们买通了雷娜?通萨尔小姐，她是玛内夫太太的心腹……”
“我明白了……”
“但是如果您要斤斤计较，先告诉我行吗?”
“我如实照付，干吧。”他回答说，“我母亲告诉我，这些人应该受到极刑……”
“现在不再五马分尸了，”老太婆说。
“您能向我保证成功?”
“让我去干吧。”圣泰斯泰弗夫人回答。“您的复仇计划已经下锅用文火煨了。”她望望挂钟，正好是六点。
“您的复仇计划已经穿戴好了，仙岩饭店的炉子已经生好火，套车的马匹在刨蹄子，我的铁烧热了，啊!您的玛内夫太太我全盘了解了。一切都准备就绪!老鼠药已经放在捕鼠器里，明天就能告诉您老鼠有没有中毒。我相信会的!再见，我的孩子。”
“再见，夫人。”
“您懂英语吗?”
“懂。”
“您看过《玛克白斯》的演出吗?用英语?”
“看过。”
“好吧，孩子，你要当国王啦!就是说你一定能继承遗产的!”这个早被莎士比亚猜中的可怕女巫说，而且她似乎很懂莎士比亚。她让目瞪口呆的于洛站在办公室的门槛上。“别忘记，紧急审理定在明天!”她装作当事人的口气，很婉转地说。她看见来了两个人，便希望成为他们眼中的潘贝舍伯爵夫人。于洛同这个冒充的当事人道别，心想：“多么厚颜无耻!”小蒙丹斯?德?蒙泰雅诺斯男爵是个花花公子，但却是一个高深莫测的花花公子。巴黎的时髦人物，赛马场的赌徒和年轻漂亮的轻佻女人都很欣赏这位外国贵族的无可挑剔的背心，锃亮的靴子，无可媲美的手杖，受人羡慕的马匹，由任其鞭打的奴隶黑人赶着的马车。他的财富人人皆知，他在迪?蒂耶的银行里存了七十万法郎；但大家都只见他独来独往。如果他去看首场演出，坐的是正厅散座。他从不出入沙龙。他从不挽一个交际花的臂膀。人们不能把他的名字同上流社会任何一个尤物的名字相联系。作为消遣，他在跑马俱乐部打打韦斯特牌而已。
人们因此而诽谤他的生活习惯，或者更显得奇怪的是，竟诽谤他的身体：把他叫做孔巴比斯!有一晚，比克西乌、莱翁?德洛拉、卢斯托、弗洛里纳、埃洛伊斯?布里斯图小姐和纳当在大名鼎鼎的卡拉皮纳家吃夜宵的时候，同许多花花公子和风流尤物一起想出了这个十分荒唐的外号来解释他的行为。马索尔以参议的身份，克洛德?维尼翁以前希腊文学教授的资格对无知的交际花们解释，这个趣闻轶事来自洛朗的《古代史》，说的是孔巴比斯自愿负责看管亚述国王的妻子，这是继承了古东方地理学家昂维尔的老教授迪波加热所提到的波斯、中亚、美索不达美亚和其它特殊地域的一个国家。
这个引起卡拉皮纳的客人们笑了足足一刻钟的外号，又成了许多粗俗笑料的题材；本书不便细述，以免法兰西学士院不颁给蒙蒂翁奖。但是在调笑中这个外号从此长伴了头发浓密的俊美男爵；若泽法称他为巴西珍品，就像别人说昆虫珍品一样!卡拉皮纳原先真名叫做塞拉菲纳?西奈小姐，是最美的交际花。她全仗美色和机智从蒂盖小姐(她更知名的称呼是玛拉迦)手中夺下了第十三区的头把交椅，她同银行家迪?蒂耶的关系就如若泽法?米拉同德罗维尔公爵一样。就在圣泰斯泰弗夫人向维克托兰保证成功的那天早上，卡拉皮纳在七点钟时对迪?蒂耶说：“如果你乖，今天请我到仙岩饭店吃晚饭吧，你再把孔巴比斯叫来；我们要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一个情妇……我打赌说有的……我要赢这个赌……”
“他总是在王子饭店，我顺便去一次就行，”迪?蒂耶回答，“我们乐一下。让所有的小兄弟都来，小兄弟比克西乌，小兄弟洛拉!总之，我们的全套人马都来!”七点半，在全欧洲都光临过的一家饭馆的最豪华客厅里，餐桌上光彩夺目，摆着全套银餐具，这是专供虚荣的大客户们的宴席而定制的。灯光的激流把雕花的边缘照得如同瀑布。侍者要不是太年轻，外省人还要把他们当成外交官呢，一个个神气严肃犹如花大钱的大亨。五位先到的等着其余九位。为首的便是比克西乌，每次知识分子聚会中不可缺少的人物，到1843年尚未失宠。他的拿手好戏就是常说常新的玩笑，这在巴黎同贤德一样是十分难得的。其次是莱翁?德洛拉，最伟大的风景和海洋画家，他出众之处是从不低于初出茅庐时的水平。交际花们不能少掉这两位巧舌如簧的大师。每次宵夜、宴请、聚会总少不了他们。卡拉皮纳，即是塞拉菲纳?西奈，作为东道主公开的情妇，也在最先到的一批人里。
光流照着她那巴黎无敌的肩膀，一个像车工车出来的脖子没有一丝皱纹!神采洋溢的脸庞和蓝色叠印的镂空绣缎长裙，镶着英国花边的数量足够让整个村庄吃上一月的饭。美丽的热妮?卡迪娜当晚不去剧场演出，打扮得似神仙下凡；她的肖像尽人皆知，无须赘述。对这些女人说来，一次聚会就似龙尚赛马的行头比赛，个个都想为自己的百万富翁捧奖，似乎对竞争者说：“我就值这个价钱!”第三个女人，大概是个初登此道的，看到两位长辈风姿绰约而富有的奢华，几乎自惭形秽。她身上简朴地穿着一件蓝色花边的白开司米衣裳，头发梳成花状，理发匠不高明的技术无意中倒使她的金发另有一番天真的情趣。她穿着长裙还有点拘束，正如俗话说的，有点像初次登台的上场昏倒。她从瓦洛涅刚到巴黎，有一种令人望尘莫及的鲜嫩，一种连垂死者都要动心的纯朴，她的美同诺曼底已经为首都各种剧院输送的所有美女不相上下。贞洁的脸庞线条显出天使般的纯洁理想。白皙的皮肤反映出亮光，使您会说是镜子一样。两腮细腻的色彩像是用画笔描上去的。她名叫西达莉泽。人们将会看到，她是努里松夫人和玛内夫太太对局中不可缺少的一个卒子。
这个十六岁的小娇娘是卡拉皮纳带来的，并被她介绍给热妮?卡迪娜。热妮说：“你的手臂可不像你的名字呀，小家伙。”的确，西达莉泽供人欣赏的两段玉臂是肌肉结实，斑痕粗糙而且血色鲜明的。
“她值多少钱?”热妮轻声问卡拉皮纳。
“一笔遗产。”
“你拿她怎么办?”
“瞧，她要当孔巴比斯夫人!……”
“做这种媒，人家给你多少?”
“猜猜看!”
“一套漂亮的银餐具?”
“我已有三套!”
“钻石?”
“我还要卖呢!”
“一只绿毛猴?”
“不，一幅拉斐尔的作品!”
“你的脑子里出什么馊主意?”
“若泽法总拿她的画来锯我的骨头，”卡拉皮纳回答，“我想有比她更漂亮的画……”迪?蒂耶把晚饭的主角巴西人带来了；德罗维尔公爵同若泽法一起跟着进来。女歌唱家穿一件朴素的天鹅绒长裙。但头颈上亮着一条十二万法郎的珍珠项链，衬着白茶花色的皮肤几乎很难分辨。青丝发髻中有一朵红茶花(又一种美人痣!)效果惊人；每条臂膀上套着十一只珠镯。她过去同热妮?卡迪娜握手；卡迪娜对她说：“能把镯子借给我吗?……”若泽法便把手镯脱下放在一只盘子里递给她。
“多美的款式!”卡拉皮纳说，“只有公爵夫人才配!没有见过更美的珍珠!为了打扮这个姑娘，您把大海都捞空了吧，公爵阁下?”她朝矮小的德罗维尔公爵转过身去问了一句。女演员拿了一对手镯，把剩下的二十只重新套到女歌唱家的手臂上，并亲了一下。其他的客人有：文坛食客卢斯托，拉?巴尔费利纳和玛拉迦，马索尔和沃维内，最主要的一家政治大报的大股东泰奥多尔?加亚尔。贵族气派的德罗维尔公爵对大家全彬彬有礼，但对拉?巴尔费利纳伯爵却有特别的招呼，虽然并不突出尊重或亲密，但也告诉别人：“我们是一家人，相同的社会地位，相同的身价!”这种贵族标签的致意，是特意行出来让财大气粗的资产阶级难受的。卡拉皮纳让孔巴比斯坐在她的左边，德罗维尔公爵坐在右边。西达莉泽坐在巴西人侧面，她的另一侧是比克西乌。
玛拉迦坐在公爵的另一边。七点钟，开始吃牡蛎。八点钟，在两道菜中间，大家品尝了潘趣酒，所有人都熟知这类筵席的菜单。九点钟，大家开始喋喋不休地乱扯起来，凡是十四个人喝了四十二瓶酒以后全会这样瞎扯的。；四月份最让人讨厌的甜点心也上过了，这种醉人的气氛只有使诺曼底姑娘不能自持，她哼起一支圣诞节小调。除了这可怜的女孩，没有人失去理智；酒客和女宾全是巴黎饭桌上的精英。才子淑女们嘻嘻哈哈，虽然眼睛闪闪发亮，照样聪明非凡，但是话头已经转向了讽刺挖苦、遗闻轶事和内幕秘史。在这以前，谈话来来回回总还在跑马、交易所证券买卖和比较花花太岁们的各种优劣及众所周知的丑闻等等圈子里打转；现在逐渐变为亲昵的谈笑，分化为个别交心了。这时，卡拉皮纳向莱翁?德洛拉、皮克西乌、拉?巴尔费利纳、迪?蒂耶几个丢了一个媚眼，大家便谈起了爱情。
“正派的医生从来不谈医学，真正的贵族从来不提祖宗，才华横溢的人不谈自己的作品，”若泽法说，“我们干吗要谈本行的事……我为了来而特意要剧场暂停演出，可不是为了到这里来工作的。所以，亲爱的朋友们，不用一本正经了。”
“人家对你说的是货真价实的爱情，小宝贝!”玛拉迦说，“这爱情让人倾家荡产，牵连父母，卖掉妻子，而且进克里希监狱……”
“那么，请讲吧!”女歌唱家说，“这我倒没听说过!”
“这我倒没听说过!”这句巴黎玩童口中常说的俚语，在交际花的口中加上挤眉弄眼的表情，便变成了诗歌。
“难道我一点也不爱你吗，若泽法?”公爵低声地问。
“你可能真的爱我，”女歌唱家笑着对公爵的耳朵说，“可是我爱你并不像他们说的，如果没有爱人，宇宙便一片漆黑。你让我觉得愉快，有用，但并非我少不了你；如果你明天甩掉了我，我马上有三个公爵来换你一人……”
“巴黎存在着爱情吗?”莱翁?德洛拉说，“人人都忙于发财，那里还有功夫来谈真正的爱情呢?真正的爱情对于一个人就像糖溶于水一样。要爱就一定要有钱财，因为爱情会让男人失去阳刚，有点类似于我们亲爱的巴西男爵。我很早前就说过，两个极端总是自己互相制约的!一个真正的情痴像个太监，因为对他来说地球上是没有女人的!他神秘，像个真正的基督徒独身在荒野里修行!瞧瞧这位了不起的巴西人吧!……”全桌人都盯着亨利?蒙丹斯?德?蒙泰雅诺斯看；他处于目光的中心，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他像牛吃草似地吃了一小时，也像牛一样不知道邻座是个最……
我不说是这里最美的，但是巴黎最新鲜的姑娘。”
“这里一切都是新鲜的，鱼也是，这饭店的鱼以新鲜出名。”卡拉皮纳说。蒙丹斯?德?蒙泰雅诺斯男爵友爱地望着风景画家说：“很好!我为您干一杯!”他向莱翁?德洛拉点点头，举起一杯满满的波尔图葡萄酒，豪爽地一饮而尽。
“那么说您是在爱着?”卡拉皮纳这样来领会邻座干杯的意思。巴西男爵让人再斟满一杯，向卡拉皮纳致意后又干了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