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病停演 (42)
“这样的旅行可不容易，”努里松夫人说，“您有权利就凭您本身让人喜欢，特别又生得非常帅……噢!他很帅，”她对卡拉皮纳说。
“非常帅!比隆朱莫的马夫还要帅，”交际花回答。西达莉泽拿起巴西人的手；他尽量一本正经地抽出手来。
“我重新来是为了带走玛内夫太太的!”巴西人再接着讲他的理由，”你们不知道我为什么花三年功夫再来法国吧?”
“不知道，野蛮人，”卡拉皮纳说。
“好吧!因为她以前一直对我说愿意同我单独生活在沙漠里!……”
“信这话，那就不是野蛮人了，”卡拉皮纳哈哈大笑起来，“他是个文明傻瓜部落里的人。”巴西人根本不睬交际花的挖苦，接着说：“她对我说得那么多，所以我在那块大田产的中心修建了一所赏心悦目的庄院。我回到法国来找瓦莱里，那晚我与她重温旧梦……”
“重温两字说得很贴切，”卡拉皮纳说，“我要记牢这话。”
“她要我等到那混账的玛内夫死，我答应了，同时也原谅她接受于洛的殷勤。我不知道是否魔鬼穿上了裙子，可是这个女人从那时起对我有求必应，百依百顺；总之，她一分钟也没有让我起过疑心!……”
“会这样!这真了不起!”卡拉皮纳对努里松夫人说。努里松夫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相信她的程度同我爱她的程度一样。”蒙丹斯说着任泪水横流。“刚才我差点把饭桌边的所有人都打耳光了……”
“我是看出来了。”卡拉皮纳说。
“如果我被欺骗了，如果她嫁人，如果她此刻躺在斯丹卜克的臂弯里，这女人真该千刀万剐，我要像掐死一只苍蝇一样杀了她……”
“有宪兵呢，我的孩子……”努里松夫人面带老太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容说道。
“还有警察局长和法官，还有重罪法庭和许多使人胆战心惊的事!……”卡拉皮纳说。
“您是个妄自尊大的人!亲爱的，”努里松夫人想了解巴西人复仇的计划。
“我一定杀了她!”巴西人冷酷地重复了一遍，“啊哈!你们把我叫做野蛮人!……你们以为我会模仿你们的那些傻瓜同胞到药房里去买毒药吗?……在跟你们回到这里的时候，我已想过了复仇计划，如果你们指责瓦莱里的话是真的。我的一个黑奴带着一种动物毒药，它比植物毒药更能有效引起一种可怕的疾病。只有在巴西才能救治。我让西达莉泽吃这毒药，再由她传给我；然后，当克勒韦尔和他妻子的血里中毒，无可救药时，我已经带你的表妹过了亚速尔群岛了；我要治好她，娶她为妻。我们野蛮人自有我们的办法!……”他望着诺底曼女子说，“西达莉泽是我必需的牲口。她欠多少债?……”
“十万法郎!”西达莉泽说。
“她话不多，但说得很好，”卡拉皮纳低声对努里松夫人说。
“我发疯了!”巴西人跌坐在扶手椅里，嘶哑着嗓子叫着，“我要气死了!但是我要亲眼看一看。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一封拓印的信!……谁敢说这不是一件伪造作品呢?……于洛男爵爱瓦莱里!……”他想起若泽法的话，“既然她还活着，就证明他还不够爱她!……如果她不是整个属于我，我就不会把她留给任何人!……”蒙丹斯看上去面目可憎，但听他说话更令人害怕!他像野兽一样咆哮怒吼，浑身抽搐，碰到什么砸坏什么，红木器具变得如同玻璃做成一样。
“他打烂了多少东西!”卡拉皮纳望着努里松夫人说。接着她拍拍巴西人，“孩子，诗歌里的疯狂罗兰是可爱的；但是，在房子里这样做就使人讨厌而且代价太大了。”
“我的孩子!”努里松夫人立起身来走到绝望的巴西人面前站住，“我和你的信仰完全一样。当一个人爱到死去活来时，生命是与爱情同在的。一个人临走带走一切，很好么!这就是同归于尽。你得到我的赞赏、钦佩和同情，特别是你的手段使我也变成了亲黑人派。可是，你是爱她的，你会退缩……”
“我!……如果她是个下流货色，我……”
“瞧你，归根结底，你说得太多!”努里松夫人又恢复了她的原样。“一个要复仇和自命为野蛮人的男子汉做事另有一套。为了使你看到你的心上人在她的天堂里，必需带上西达莉泽，装作佣人引错了房间，但不要大吵大闹!你想报仇，就该装得胆小怕事，绝望的样子，随便你情妇摆布。明白了吗?”努里松夫人看到巴西人对这套巧妙的阴谋诡计十分惊讶。
“走吧!鸵鸟，”他回答道，“走……我明白。”
“再见，我的小宝贝，”努里松太太对卡拉皮纳说。她对西达莉泽使个眼色、让她陪蒙丹斯下楼，自己同卡拉皮纳留在一起。
“现在，我的心肝宝贝，我只担心一件事，就是他把她当场勒死!那样，我就进退两难了，我们只需要事情办得不温不火。噢!我相信那幅拉斐尔的画你赢定了，有人对我说，那是一幅米尼亚尔的画。你放心。这要好看多了；人家告诉我拉斐尔的画全是黑糊糊的，而这一幅却像吉罗代一样漂亮。”
“我只要胜过若泽法就行!”卡拉皮纳大叫着，“管它是米尼亚尔的还是拉斐尔的，我都无所谓。今晚上那贼婆的珍珠项链……让人进地狱也心甘情愿呀!”西达莉泽、蒙丹斯和努里松夫人登上一辆停在卡拉皮纳门前的出租马车。努里松夫人轻声吩咐车夫赶到意大利人群居集中处的一幢房子，那只要一会儿功夫就到，因为从圣—乔治大街去不过七八分钟路程；但是努里松夫人却命令走勒佩勒蒂埃街，慢慢过，以便能仔细辨认停在路旁的车马。
“巴西佬!”努里松夫人说，“看看有没有你天使的仆人和马车。”在出租马车经过瓦莱里的马车前面时，男爵用手指了指。努里松夫人说道：“她叫仆人十点钟到，她另坐公共汽车到那所房子去会斯丹卜克伯爵；她在那边吃饭，过半个钟头后去歌剧院。这一切安排得非常妥贴!这就是她能骗你这么久的原因。”巴西人没有回话。他变成了一只猛虎，重新变得十分镇定自若，像刚才在吃晚饭时令人钦佩的神气。总之，他有了破产者交出资产负债清册后次日的心情。在那该死的房子门口，停着一辆双马拉的车子，因为车行名叫总公司，大家也就把这车称做总公司。
“你先留在车厢里，”努里松夫人对蒙丹斯说。这里不像小咖啡馆可以随便进去，我会派人找你。”玛内夫太太和文塞斯拉的天堂不像克勒韦尔原先的小公馆，他认为那座公馆已经没有用处，转让给马克西姆?德特拉耶伯爵了。这天堂是许多人的乐土，只有一个卧室；是在意大利人聚居的那种每幢房子的五楼都有的一间朝楼梯口的卧室。在每层楼的楼梯口都有一间原先作为每家厨房的屋子。但是房子改为价格极贵的恋人幽会的旅馆以后，二房东，真正的努里松夫人，新圣马克街的化妆品女老板很清楚地意识到这厨房的价值，把它改成了饭厅。每间屋子的两边墙壁厚实，临街采光，楼梯口边有两道非常厚实的门使屋子完全与外界隔绝。因此，一边吃饭一边谈极重要的秘密绝不会有被人偷听的危险。为了更加保险，窗子外有百叶窗，内有护窗板。
由于这些特点，这种卧室每月要收三百法郎房租。这幢有许多天堂和秘密的房子，由努里松夫人第一花两万四千法郎租下，除了支付她的代理人(努里松夫人第二)的工资外，她无论年景好坏，每年坐得两万；因为她自己是不经管的。租给斯丹卜克伯爵的香巢四壁贴着波斯绸。柔软的地毯使双脚再也感觉不到红油地砖的冰冷和僵硬。家具中有两把精美的椅子和一张嵌在凹处的床；一张桌子遮住了一半床铺，桌上放着美味佳肴的剩菜残羹，在爱神耕耘过的酒神场上高耸着两只长塞子酒瓶和一瓶没有泡沫的香槟。一把软垫扶手椅摆在一只炉边取暖椅旁，还有一张红木五斗厨上有蓬巴杜式的镜子，这些大概都是瓦莱里派人送来的。天花板上灯光半明半暗，桌上和壁炉架上的蜡烛增加了一点光亮度。这幅详情的素描，画出了1840年巴黎私情的平庸规模。
唉!和三千年前火神用计捉拿维纳斯奸情的场面相比，真有天壤之别!西达莉泽和男爵上楼的时候，瓦莱里正站在火焰熊熊的壁炉前，让文塞斯拉替她束胸衣。在这时刻，不肥不瘦，苗条典雅的瓦莱里显得美如天仙。粉红色的肌肤，色泽滋润，让最迟钝的目光也要激奋起来。几乎未穿衣服的身体，被衬裙的褶裥和胸衣把线条清晰勾勒出来，在不得不分手的时候，这样的女人真难以割舍。镜子里有一张幸福和充满笑意的脸，不断扭动的双脚，整理没有完全梳好的头发的手，流露感激之情的双眼；此外还有那满足的热情，像落日余辉一样使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光彩照人。总之，此时的一切都成了回忆无尽的宝藏!……肯定的，谁回顾自己早年的荒唐，会从中辨认出一些微妙的细节；即使谈不上宽恕，也可能会理解于洛和克勒韦尔一类人的疯狂。女人十分清楚这种时刻自己的魅力，她们总是能从中得到被人称为幽会后的返老还童的力量。
“哎哟!两年了，还不会替女人束胸衣!你真是太波兰人脾气了!已经十点了，我的文塞斯……拉!”瓦莱里笑着说。这时候，一个缺德的佣人灵巧地用小刀的刀锋挑落了房门铁钩，这是亚当与夏娃的惟一保险。她突然推开房门，因为这些伊甸园的房客们都是迫不及待的；就这样把一幅仿照迦伐尼的风格，经常在展览会里见到的艳情图泄露了。
“这一间，夫人!”女佣人说。西达莉泽领着蒙丹斯走进来。
“啊呀，这里有人了!……对不起，太太，”非常吃惊的诺曼底姑娘说。
“怎么!这是瓦莱里!”蒙丹斯喊起来，猛地一下把门关上了。无法掩盖过于激动情绪的瓦莱里跌坐在壁炉边的取暖椅上。两滴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立刻就干了。她望着蒙丹斯，发现了诺曼底姑娘，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被冒犯女人的自尊反而抹去了她衣冠不整的狼狈相，她走近巴西人，高傲地盯着他，两道目光闪亮得像两把刺刀。
“你的双料忠实就是这样!”她摆好姿势站在巴西人前面，指着西达莉泽对他说，“你对我起誓，使我不相信爱情的人也信了你!我为你做了多少事情，甚至犯罪!……你做得对，先生，在这样年轻这么美的姑娘面前，我是一文不值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指指文塞斯拉，衣冠散乱的样子是无法否认的明证，“这是我的事。在这样卑鄙的背叛我之后，我还怎么能爱你!因为你这样暗中盯梢，出钱收买了每一级楼梯，房东、女佣人，还有雷娜可能也是……噢!这一切多么妙!如果我对一个如此下流的男人还有留恋，我会举出理由让他加倍爱我!……但我让你去怀疑，先生，那将会变为后悔的……文塞斯拉，给我裙子。”她接过裙子，穿上了，仔细地对着镜子打量，镇静地穿戴完毕，不看一眼巴西人，好像她只有独自一人。
“文塞斯拉，你准备好了吗?你先走。”她用眼角在镜子里偷偷地侦察着蒙丹斯的表情。她自认为在他苍白的脸上找到了弱点；那是些刚强的男子也禁不住女人的迷惑力的表现。她抓起他的手，紧紧地靠近他，使他闻到情人们为之陶醉的可怕的香味；她觉得他的心在乱跳，便幽怨地望着他说：“我允许你把这件事告诉克勒韦尔，他是永远不会相信你的，我照旧可以有权嫁给他；后天他就是我的丈夫了!……我要使他非常快乐!……再见!尽量忘掉我吧……”
“啊!瓦莱里!”亨利?蒙丹斯紧紧地搂着她大声说道，“不行!去巴西吧?”瓦莱里望着男爵，似乎重新找到了奴隶。
“啊!如果你还一直爱我，亨利!两年之后我会成为你妻子的。但是你此刻的这张脸使我觉得相当阴险呢。”
“我向你发誓，是人家把我灌醉了；是些坏朋友把这女人抛到我手上，而且这些都是偶然发生的!”蒙丹斯说。
“那么说，我还能原谅你口罗?”她笑着说。
“你仍然要结婚吗?”男爵痛苦地焦急不安。
“八万法郎的年息!”她说话的神气竟然带有一半滑稽的兴奋。
“而且克勒韦尔太爱我了，他会爱得死去的!”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巴西人说。
“好吧!……几天后我们再商量，”她说。她以胜利者的姿态下楼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