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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服务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外面还是一片青色的朦胧,文化局的副主任科员南柯就从家里溜溜达达地出来了。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清醒过来,瞌睡连天的,走在清凉如水的晨雾中,才感觉着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到太阳升起的地方还是一片清冷的绛青色,橘红的暖光还极其微弱。夏日天长,太阳勤快得很,总是容易在人的梦中就出来了,让白天很早就开始了。可是今天自己居然起得比太阳早,他就发现自己比夏天的太阳还勤劳。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居然还有些诗意,比如自己比夏天的太阳还勤劳这个比喻就很诗意嘛。诗意最起码还能表示一种生活状态,这让他有些高兴。记不清是哪一个好像挺有名的人说过:“诗意地栖居。”他一直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好,因为这种生活状态应该也很好。只是现在没人讲诗意了,都讲现实,讲利益,诗意那种酸了吧唧的东西好像是几千年前的古董了。南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向往诗意一些的生活了。

这么早去单位是为了赶写一个总结汇报材料。昨天局长把他叫了过去,要他写一个总结汇报材料。后天市上的领导要来调研工作,材料两天内必须拿出来。两天时间写一个材料当然没什么,只是不是单纯地仅仅写材料,白天总有没完没了的事情,晚上基本就累得写不动,再说经常还有各种各类的应酬,所以只好用早晨的时间来写。

到小区门口,蒙蒙亮中,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驶过来停在了门口,大灯托着长长光柱直转过来,刺花了眼睛。南柯很反感地向旁边的墙壁边上靠了靠。车停下来,从里面下来一个人,冲着车招了一下手,车往后一倒调头开走了。那个人转过身往小区里走,正好看见了南柯,就主动和南柯打招呼:“嗨,大清早的不睡觉,这么早出去干嘛呢?”

南柯认出来这是对门的邻居吴玉,吴玉也是一副疲惫相。

“去单位嘛,加班啊。”南柯苦不堪言。

“去加班啊?!你们这些当干部的也真够辛苦的了,这黑天瞎火地就要去上班?一天忙什么呢?”

“不知道。”南柯苦笑着说,“反正就是忙。”

“现在都忙,关键要看忙什么,能忙出些什么来。”吴玉摆摆手,走过去了。

南柯忽然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三,不是周末,就回头问:“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也上班呀?”

吴玉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说:“兴你加班,我就不兴加个班啊。”说完嘿嘿一笑,扭头要走,忽然又转过头喊了南柯一声:“哎,晚上我把你和小吴约到一块吃个饭,把你们的关系也调解调解,一天闹什么呢。”然后他晃着懒散的背影进了楼的暗影里,懒散里面洋溢着骄傲和优越的疲惫。

南柯就站在那儿有些愣神。

吴玉是两个多月前搬来的,和南柯住对门,平时老是低着个头不吭不哈的,属于落到人群中就像一滴水滴进池塘里找也找不出来的人,在这个小区乃至这个单元目前大约只和南柯熟一些。但吴玉曾经告诉南柯,在这个县城里,他也算个人物。南柯倒觉着吴玉是个神秘人物。吴玉曾经明确地告诉南柯,他每月净挣一万没问题。可是南柯发现他一周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睡觉,或者打麻将。他告诉南柯,他就忙星期五到星期天,这三天,不要找他,不要给他打电话,其他什么时间都行。这三天你干什么呢?南柯问他。吴玉告诉他:“吃喝玩,就是这些。”南柯想不出来他干什么工作,问他:“你干什么呢,多好的工作呀,我也去干吧。”吴玉撇撇嘴:“你干不了,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他骄傲地说,“不过你放心,我干得肯定不会是犯法的事情。”

南柯想,一万啊,接近自己的年薪了,标准的高薪啊,自己是个副科级干部,每月工资一千多一点,辛苦得连早晨和晚上都搭上了。这家伙,到底干的是什么工作呢?

早晨的工作效率高,大约七点半的时候,整个汇报材料基本就写完了,明天早晨再改一改,就可以交稿了。南柯一身轻松地狠狠地伸了个懒腰。

文印室对面响起开门锁的声音。对门是局长的办公室。南柯知道是张浩,早早地来给部长收拾房间。张浩是局里的副局长,分管办公室,但他每天总是很早地到办公室,亲自为局长打扫办公室。其实有专门打扫卫生的人员,但张浩却一直坚持早早来亲自为局长收拾房间。

张浩是那种局长一直夸奖的具有服务意识的典型。服务意识一直是局长经常提到的一个话题。局长有时候是一个非常亲和的人,常常教导南柯他们要有服务意识,服务意识对于每个人的发展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张浩不时就会成为一个典型跳出来。

南柯把写好的材料又重新审读了一遍。他是根据当前流行的文件格式,总结出了“三个突出”“五个亮点”,都是很醒目的说法,局长肯定会满意的。南柯其实也感觉到了,现在局长喜欢把总结汇报之类的材料交给他写,是因为他总能根据不同的对象,作出较好的归纳,在提法上往往也能有较为新颖的说法,而且符合当前流行的材料的语言风格。局长对这点非常满意,有一次就表扬了他。局长说,工作做得好不好,关键还在于怎么说,会说不会说,说得好不好。不过,南柯对于局长的夸奖并没有多高兴,他认为这也是他的工作,做就应该做好,至少,应该对得起那一千多块钱的工资啊。

南柯看着电脑屏幕上感动的汇报材料,心想,我这应该也算是做好服务工作吧?不过他越来越感觉不到这些工作有多大意思,或者说有多少意义。

南柯还是那种做事讲一点意义的人。他觉得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就没有成就感,缺乏精神动力,也很乏味。

他保存好文件,故意声音很响地从文印室走了出来。正好张浩也从局长的房间里出来,一手正关门。看见了南柯,张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破天荒地主动打招呼:“怎么来这么早?”

“赶材料呢。”南柯面无表情地说。

刚过上班时间,南柯就听见局长他喊过去。进屋的时候正碰上张浩往外走。南柯看了张浩一眼,但张浩低着头根本就没有看他。局长问汇报材料写好了没有。南柯说还没有呢。局长告诉南柯说这个材料要得很急,明天必须拿出来,因为后天市上的刘局长就要来了,另外一个事就是县上搞了一个学习教育活动,要抽调干部下乡,经过研究,让南柯去。南柯迟疑了一下,自己现在手里有一堆事情呢,不明白局长为什么要把相对清闲的张浩换成本来就忙得焦头烂额的自己。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局长说说。尽量婉转平和地给局长说,如果自己下乡,就没有时间去写材料了,再说手里还有好几件事没弄完呢,能不能让其他人下去,或者总结材料让别人去写。

局长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说:“你大小也应该算个领导,怎么这么点觉悟都没有呢。现在谁手里不是一大堆事情呢,关键是要自我调节好,想办法把工作都做好。市上刘局长来调研,这个材料明天必须写好。至于下乡嘛,交换着都去一下,以前是别人去,现在也该你下去了。”

南柯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就转身出来了。

县上上午就开了动员会,然后各包村人员就分派到各乡镇了。乡镇紧接着简单地开了动员会,把包村人员分派到村。会后南柯和村支书先见了个面。村支书姓赵,百家姓第一姓,高而壮,寡言少语,绝对的不露声色,一张丰满紫红的圆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手上老夹着一支烟。南柯觉着他很有些大领导的气派,村支书老赵骑着摩托带着南柯去村部。南柯忽然看见路边有一排没有围墙的白色的砖房,很显眼,一个门的上方挂着一个绿色的大牌子,上面写着鲜红的花朵似的几个字——“原野书屋”。南柯就有些惊奇,这里居然还有个书屋,就问村书记老赵这是哪里开的。老赵告诉南柯,这是个残疾孩子开的,自己筹集了一些书,免费让周围的人看,孩子可是个好孩子,最近还办着展览呢。南柯就更稀奇了。老赵见南柯有兴趣,就说:“走,进去看看。”于是调转车头开了过去。进门是一间挺大的空房子,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框,是那种工艺画。靠南墙放着两张白色的条桌,一个年轻女人坐在桌子前看书,听见有人进来,抬头看见南柯他们,就站了起来。

村书记老赵介绍说:“老三,这是县上的南主任,来看看你的这个书屋。”又伸过手指着刘梦萦对南柯说:“这就是……”

那个姑娘忽然清脆地毫不掩饰地笑起来,把南柯和村书记弄得一愣。

刘梦萦也不等老赵接着介绍,一边笑一边说:“我是这里的女主人,叫刘梦萦。”说的居然还是普通话,蛮标准,悦耳。

南柯这才明白她为什么笑,看刘梦萦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也赶紧伸出手握了一下,一边解释:“我姓南,南方的南。”

看南柯这么正经庄重,刘梦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有时候爱开个玩笑,不过你这个姓在这里很少见。”

南柯说,是啊是啊。南柯感觉刘梦萦身上,特别是笑起来时有一股很明朗的东西在里面。

刘梦萦对老赵说:“赵叔,书都在里面呢,你带南主任进去看看吧。”她自己没有动。

老赵点点头,南柯就跟着走了进去。整整三架书,很出乎南柯的意料。他大致地看了一下,面挺广,新书旧书都有一些,科技类的书少一些,还有好些旧杂志。出来又看看画,居然都是用布头贴的画,水平很好,题材属于服饰一类的。

“都是你做的?”南柯问刘梦萦。

“嗯,闲着呢,就做一些玩。”

“很不错啊。”

“胡乱做的,让你见笑了。”

“没有没有,我觉得还是比较专业的。什么时候学的?”

“没学过,以前学过裁缝,对服装设计很感兴趣,裁缝不干了,就搞这些东西,结果就搞成这个样子了。”

老赵大概有些着急,对南柯说:“南主任,要不你先聊着,我先过去,对梦萦这个书屋,你应该多支持支持呀。”

南柯说:“我也过去吧,以后有空再来。”

到了村部,他们开始商量怎么搞这个学教活动。老王把村里的情况给南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正说呢,村主任也来了,一个爱笑的精瘦汉子。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开一个动员会,各自分配了任务,然后就回头准备。时间也不早了,南柯就要回,村支书要骑摩托车送他,南柯问这儿通公交车没有,村主任说门口就有中巴车过,一个小时一趟,说着他看了看表,说差不多了,也就该来了。南柯说我坐中巴车回吧。出来在路边等了十来分钟,果然一辆绿色中巴车迤逦而来。上了车,南柯发现这条线挺红火的,车上人满了,没有座位,就只好站着。这是一条标准的农村线路,车上的人带包的提篮子的,拥拥攘攘的。车的速度不慢,二十多分钟后,就回到了县城。

到了巷子口,发现吴玉在那儿徘徊,很无聊的样子。南柯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在这干什么呢?”

吴玉回头看了看是南柯,说:“去玩了一会儿,刚散。”他总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南柯说:“走,回家吧。”

“不想回,回去也是一个人。”

“媳妇呢?”

“吵架了,回她妈家了。”

“怎么啦?”

“也没什么,就是为了点钱的事情。”

南柯说:“我也一个人,我们找个地方去吃饭吧,我请你。”

“算了,还是我请你吧。还说要把你们两口子叫到一块儿给调解调解呢。今天正好,你打电话把吴嘉叫过来。”

“不用了,哪儿能让你破费呢。”

“那几个小钱算什么破费呢。今天下午打了个几十块的小麻将,还赢了九百多呢。下午正在家里面睡觉呢,罗文广来了,非要拉着去打麻将。我说那么个小麻将有什么意思,可他非要拉着去。前面全输了,输了两千多呢。到后面我就扔上一百块钱的鱼,连着抠了十二把呢,前面输的全都回来了,还倒赢了九百多。他们一看都不行了,就说散场。散就散嘛,我赢了不好意思走,输的人说要走就走嘛。”吴玉说得眉飞色舞。如果不打断,估计要一直说下去。

南柯说:“这样你就请吧,走吧,不过吴嘉可能来不了。”

吴玉说:“为啥?”

“好像今天加班,再说我叫她肯定不来。”

吴玉说:“你给我说电话,我给打。”

两个人就近找了个小饭铺,要了一个雅间。吴玉又给吴嘉打了个电话,吴嘉说值班呢,让他们先吃,别等她,她自己看情况。两个人就先吃,要了瓶白酒,边吃边聊。南柯感觉喝不动,吴玉笑话他待在机关,酒量太差,一天怎么陪领导啊。吴玉酒量很大。

吴玉说:“你们到底咋了?”

南柯说:“前些日子为照顾孩子的事情闹了点矛盾。一下子也说不清楚,我感觉今年我们的矛盾特别多。”

“怎么搞的嘛。”

“可能太忙了。两个人都忙,家里的事情都顾不上管,家里老人又都指不上,所以矛盾多一些嘛。心情也不太好。”

吴玉说:“要不我找你们领导说说,把工作给你调调,轻松一点。”

“你?你和我们领导熟吗?”南柯不太相信。

“你还真不要不相信,别看你在机关,有时候你说话还真不如我呢。我吴玉在这个县城也算个人物呢。刘文丽回去两天了,今天中午我给一个领导打了个电话,让他给我把车派上,奥迪A6,再买了几百块钱的东西,去他们家看了一下,他爸态度可好着呢。哎呀,气派得很,给他们家长脸啊。也让他们看看,我吴玉也不是一般的人。”

吃了没多长时间,吴玉的手机忽然响了,吴玉慢吞吞地掏出来一看,连忙对南柯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说一个领导的,就接通了。只听他说:“吃饭呢……行行行,你说在什么地方……啊?多少啊……五千,行,我现在就过去。”说完挂了,对南柯说:“一个领导,你先吃,我有事先走了。”站起来急急忙忙就走了,又回头说:“账我先结了。”

第二天,南柯又起了一个大早,赶着把汇报材料写完了。局长来了,局长一般上班来的总是比较早一些。张浩赶快把烧好的水提了过去,南柯拿着材料走了进去。张浩把局长的杯子给清洗了,泡上了茶。南柯把材料递给局长。局长看上去有些疲劳,状态不佳。局长把材料放到了一边,说回头我看看。南柯说,今天我下村。局长点了点头。

南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张浩大约忙完了,来到了南柯的办公室。刚才在局长房间里笑容满面、和蔼可亲的面容已经没有了,变得有些严肃了。

“下村的情况怎么样?”张浩问。

“没什么。”南柯不想告诉他。他知道如果把自己下乡的情况告诉张浩以后,张浩会直接向局长汇报的,显示自己对局里的工作都在掌握之中。南柯很了解张浩的这种心理。

南柯收拾了一下,起身要走,张浩问他干什么去,南柯说下乡,一边心里想,刚才在局长房间里应该听到了,怎么又问。

“以后出去的时候,及时说一声,要填去向牌的。”张浩在后面官气十足地说。

上午开动员会。南柯急急忙忙赶到了村上,也就是九点多一点的时候,担心自己来得有些迟了,却发现开会的人都还没来。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来得太早了。时间定的是九点,可是等人凑齐都十一点多了。在会上,南柯作为县上来的包村干部,简单地提了几点要求。会开完已经一点多了,村上给来开会的干部和党员管了一顿炖羊肉,算是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吃完了,大家回去准备,南柯就没什么事情了,也不想回单位,回去就是一摊子让人烦心的事情。想了想,就自己转到刘梦萦的田野书屋去了。

刘梦萦正坐在书屋里做布贴画呢,两三个小媳妇围着看,一边还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看到南柯来了,刘梦萦打个招呼,但没有站起来。南柯说:“开完会了,有点空闲,来你的书屋看看,你这儿的书还挺多的。”

刘梦萦说:“欢迎你来,能把你都吸引来,我觉得很光荣。”

南柯笑了。

刘梦萦说:“你自己进去挑吧。”

南柯走进里间,还有两个男的也在那儿选书,看到南柯来了,就都放下手中的书走了出去。

书的种类真不少,文学的,社会学的,儿童的。有南柯能看的书,他居然还找到一本书《生而为人——从进化的舞台走来》,是美国玛丽格瑞宾和约翰格瑞宾著的,是一本讲进化的书,看了看,挺有意思。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看不进去了,心想现在真是浮躁多了,看书都静不下心来。南柯想借回去看,又觉着不合适,先放着吧,有时间过来再看。

南柯走了出来,刘梦萦还在弄她的画,就剩她一个人,没有别人了。南柯走了过去,从后面看,刘梦萦做的是一副民族服饰的布贴画,和墙上贴的不太一样,墙上大部分是以时装为主的。

刘梦萦说:“你别笑话我啊。”

南柯说:“你做得很好啊,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刘梦萦还很不好意思。她告诉南柯,学了几年服装,虽然没有干下来,但是她发现自己喜欢服装设计,真正做服装设计是不现实的,没有那么大的财力,平时就用一些布头、纸片什么的,按照想象的去粘,没想到歪打正着,渐渐地居然还搞出了样子,好些人都说好看呢。所以就弄出这么个展览,让来的人都看看。

南柯就问刘梦萦:“你一个人,自己也不方便,怎么想起来弄这个书屋给大家服务呢?”

刘梦萦问:“你真想听啊?”

南柯很感兴趣地点点头。

刘梦萦就说起来。这一深聊,南柯了解了刘梦萦的身世,发现她算是很不幸的。她不是天生残疾,小时候家里穷,经常不穿鞋四处跑,结果有一次被一块破碎的玻璃瓶瓶底割破了脚,当时以为是一般的玻璃碴,到卫生院清洗干净后就包扎起来,就长好了。可是后来上学的过程中,伤口又裂开了,经过检查才发现那玻璃上有农药,而且药性已经渗透到骨髓里面了。经过几次大手术以后,仍然无法遏制毒性上延,只好截肢,所以就成了残疾。因为看病前前后后荒废了好些年,上学完全给耽误了,在家里歇了两年,后来便出去学了几年裁缝,本想着回来以后出去开个服装店,但自己是个残疾人,无法独立支撑,所以就在家里给周边的乡亲们做衣服。因为都是熟人,农村人又钱紧,所以也没挣到几个钱,活也不少干,身体感觉吃不消,只好渐渐不做了。一直在家里闲待着,很无聊,精神也不好,就用父亲给的五千块钱买了好多书,留着看。村里有好些人来借,后来干脆就开了个书屋,自己有事情做了,村里的人经常来看书、聊天,来玩,这里像个活动中心似的,自己也得到大家的重视,感觉很好,不空虚了,又让在北京发展的哥哥帮忙,这个书店越开越好了。

“其实村里这些人都挺无聊的,也就是打个麻将,别的活动也没有什么了,所以还是喜欢来这里。”刘梦萦看着南柯说,“我是不是很能折腾呀,可是这样做我就觉着越活越有劲,不像以前,无所事事,觉得活着很没有意思。”

南柯说:“挺好的,不过你也真不容易。”南柯看着刘梦萦精神状态很好,还有些羡慕,自己和她的感觉相反,一天到晚地忙,每天好像总有没完没了的事情需要去做,感觉工作越来越忙,却越来越不知道一天忙些什么,干些什么,人似乎一直是疲惫状态,疲惫之外就是无聊和空虚,只是觉着累,反倒觉得活得没意思。

刘梦萦说:“你是县上来的领导,我给你说个事,你看能不能给帮帮忙。”

南柯看看刘梦萦,发现刘梦萦挺郑重的,就认真了,说:“你说吧,我尽量,能帮就帮。”

刘梦萦说:“现在我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人气也越来越旺了,可是大家都觉着太单调了,如果能增加一些别的东西,比如台球、羽毛球、象棋、报纸啊什么的,还有书,如果再增加一些就好了,我想说得也对,要是能再增加一些体育器材,玩的东西多了,肯定很好。你看你在县上关系广,能不能给想个办法?”

南柯不好推辞,说:“好吧,我尽量给联系着看。”

南柯考虑再三,决定去供电局碰碰运气。因为这个单位条件好,最近他们工作上也有事需要自己的帮助,应该好说话一些。他去找了办公室黄主任。黄主任很爽快,答应给一副台球桌,让他先等两天。过了两天,黄主任果然打电话让他明天早晨过去。第二天早晨南柯就兴冲冲地去了。台球桌有八成新,标准的司诺克球桌,台尼还茸茸的,非常漂亮,是从活动室里淘汰下来的。他们又换了一个新的。

南柯对黄主任说:“很漂亮,到底是有钱的单位啊,这么好的东西就不用了。”

黄主任说:“哪里啊,还不是你南主任平时也不说话,提了这么一个要求,我们怎么也得给办好啊。”黄主任很大方,还另外送了两个书柜,看上去也很新。南柯表示很感谢。黄主任问南柯怎么拿走,南柯说去雇一个车,黄主任说不必了吧,我干脆好人做底,给你送过去。然后派了他的一辆皮卡车给南柯送了下去。南柯也坐上车,一块儿下去。车轻快地奔驰,很快出了县城,上了国道,不久就又转到了乡间公路。南柯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南柯觉得下乡要比在单位好许多,至少,要简单得多。他甚至感觉到下乡仿佛是一种突围。很快,南柯就看到了刘梦萦的挂着绿色牌子的白房子。刘梦萦正坐着一把椅子在门口晒着太阳看书呢,南柯慨叹这样的风景在整条公路上肯定是独一份的了。

看见南柯从车上跳下来,刘梦萦回头喊了一声,她的弟弟从屋里走了出来,和司机帮着南柯把书柜抬进了屋里。台球桌因为很大,直接抬不进去,刘梦萦的弟弟又去找了两个人,拆分了,才搬了进去,再组装好,都出了一身大汗。南柯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出力气了,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真的很虚了,一身一身地出汗。结束后刘梦萦让他去洗脸,在镜子前他看到自己泥汗一脸,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刘梦萦专门拿了一条新毛巾给他洗脸。南柯觉得出出汗很舒服。

刘梦萦很高兴。

展览厅因为摆了一个大台球桌,一下子显得更加充实起来。

时间已经是中午了,刘梦萦留南柯吃饭。南柯有点不好意思,说不打搅了,就准备走。

刘梦萦居然伸手拉住了他,说:“这会儿你到哪儿去吃呀?”

南柯说:“去书记家,我暂时在书记家吃。”

刘梦萦说:“在哪儿吃都一样的,再说也已经做好了,顺便,你是不是嫌弃啊?”

南柯看到刘梦萦真的要留他,同时也觉着整个上午没有去村上,中午赶着饭点过去,也不太好,就留了下来。午饭是红烧肉,太解馋了。南柯恍然又吃到了母亲做的红烧肉,甚至感觉好像比母亲做得还好一些。曾经他最喜欢也认为吃得最好的是母亲做得红烧肉,母亲过世后他认为再也吃不上那么好吃的红烧肉了,现在居然又吃到了。他问是谁做的红烧肉。

刘梦萦问:“好吃吧?”

南柯点点头。

刘梦萦很自豪地指了指自己,南柯有点不相信。

刘梦萦说:“不相信啊?”

南柯说:“相信,相信。”

刘梦萦说:“你敷衍我,我的水平还是蛮不错的。因为我爱吃,所以我很喜欢做饭啊。再说我也很聪明的嘛,啥东西都经不住个钻研,水平就这样练高了,家里招待人都是我上灶的,不信你慢慢看,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南柯说:“我相信,要不我把吃饭的定点移到你这儿算了。”

刘梦萦问:“什么定点啊?”

南柯说:“我们下乡是有规定的,吃饭只能在群众家中,然后给补助,补助的额度也还可以,村支书老赵暂时先安排我到他家了。”

刘梦萦说:“那你就把点定到我们家吧,补助不补助的无所谓,你来了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南柯也觉着在老赵家吃得很别扭,移到这里还能看看书,聊聊天,就对刘梦萦说:“那行,回头我给老赵说一声,转过来。”

刘梦萦笑得很灿烂。

吃完饭过去一看,台球室里围了一屋子人,玩得很高兴,笑语风生,热闹得很。

刘梦萦说:“看看多热闹,还是要有东西呢。应该感谢你。”

南柯说:“没什么。”

有几个人就过来夸刘梦萦,说她是个好丫头,给大家伙办了不少好事呀。刘梦萦指着南柯,说你们要感谢县上的南主任,是他给弄的。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笑,有的居然就过来和南柯握手说话,还有给递烟的。有认识的就大声说,这是县上派来包我们村的领导嘛。看着大家玩的热闹,南柯忽然觉得很充实。南柯现在的思路已经很清晰了,他决定把刘梦萦的原野书屋变成一个活动中心,多配置一些体育活动器材,让周围的人来玩。他给刘梦萦说了,刘梦萦很赞成这个想法,她喜欢热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大家做点事情,自己也排遣了一些寂寞。

事情真的办起来就面临许多困难。南柯分析了一番,最应该对刘梦萦的原野书屋给予帮扶的就是本单位了。自己的单位是包村部门,而且又是文化部门,可是局长对这件事肯定不会支持的。如果要从相关的项目上走,是有可能的,因为刘梦萦的书屋虽然不是什么正规的项目,但是也说不定就能沾上边,适当给予一定的照顾,刘梦萦那儿该有的就有了。但这项工作由张浩管着,南柯实在不愿意去找他。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些单位来帮扶一下。经过筛选,他决定首先去农发行,去年还帮助他们单位搞过活动,和办公室主任马主任比较熟悉一些。

见了面,马主任很客气,但有些疏冷,明显不像当时那么热情。南柯心里慨叹,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嘛。不过既然来了,就要争取一下啊,就把情况给马主任说了。

马主任听了,半天没作声,然后说:“这事情我也不能做主,要行长决定。我去给他说一下吧,你先等一会儿。”说着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说:“你过去给行长说吧,顶西头那个房间,门开着呢。”

南柯就过去了,行长也是去年认识的,每次来见了面挺客气的。马主任并没有跟过来。

南柯走了进去,本来准备和行长握个手的,可是今天那个行长头都没有抬。南柯只好先去坐到了沙发上。行长抬头瞅了一眼,也没吭声。南柯有点难过,想起来走,又一想既然来了,还是应该努力努力,就主动和行长打腔。行长冷着个脸,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南柯把来意说了。

行长说:“我们哪儿有钱,好像我们很有钱一样,一天光化缘的、等着帮扶的单位都应付不过来,我们要盖新的办公楼,资金还短缺一大块呢,一天也系紧腰带过日子啊。”

南柯无话可说,就出来了。

后面走了几家单位,几乎都碰了钉子,都说没什么东西可赠送的,有的态度还很恶劣。最后南柯去了体育中心,中心的杨主任告诉南柯,他们那儿现在只有篮球下乡工程,刘梦萦的这种情况,可以配给篮球杆,但还要等两个月才能下来,关键是要有场地,至少要有完整的半栏。“那儿场地够吗?”南柯摇摇头。杨主任说:“那就爱莫能助了。”

南柯有些绝望,看来还得从自己的单位入手,看有没有相关的项目或渠道。他咬了咬牙,去找张浩。

“我们帮扶的那个村有一个农户,自己开了一个活动中心,需要扶持一下。你看最近有没有什么项目,可以扶持一下?”

张浩见南柯问,很警觉的,问:“怎么了?”

南柯就把刘梦萦的情况简单地说了说。

张浩摇摇头,说:“没有,现在能有什么项目啊。”

南柯又说:“这个人其实很不容易,一个残疾人,能干起这样的事情,很难得的,也算是公益事业,你看能帮扶一下就帮扶一下。”

张浩不屑地一笑,说:“那样的人也需要帮扶啊,那也太多了,正经八百需要帮扶的还在那儿搁着呢。”

南柯碰了一鼻子灰。

坐在刘梦萦的原野书屋里,南柯一筹莫展。

刘梦萦说:“要是困难,就算了,现在也可以了。”

南柯摇摇头,说:“我正在想办法呢。”

刘梦萦陪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就转身先出去了。南柯沉思地看着刘梦萦离去的背影。她今天没有拄拐杖,左腿向前迈步的时候,右腿膝关节就会软弱而丑陋地向里弯去,整个身子也跟着向右倾,紧跟着再挺直。南柯猛然想到残联,残联也许能有希望。

南柯知道残联的那个主席姓王,见过,似乎平时不大喜欢说话,看上去好像不太好说话。南柯心里有些发憷,硬着头皮,赶了个大早,到了残联。居然还顺利,王主席在办公室里坐着抽烟呢。王主席不认识南柯,南柯就自我介绍了一下,王主席一下子很热情,连说听说过听说过,还喊人来给南柯倒了一杯茶。南柯小心翼翼地把情况给说了。

王主席听了很感兴趣,说:“我们最近结合新农村建设,正准备搞残疾人图书下乡这么个活动,正在选点呢,你说的那个地方还比较符合要求,回头过去看看,如果真的符合条件,我们就把刘梦萦那儿做成个图书借阅点,最少可以赠送一千册图书,以后说不定还有别的东西呢,只是还要举行一个赠书仪式。”

南柯说:“搞个仪式当然行,只要有所帮助就行。”

王主席原来是个利索人,说:“今天这会儿正好没什么事,我们下去看看吧。”

南柯很高兴,就和王主席一块到刘梦萦那儿看了看。王主席很满意,就是嫌刘梦萦原来的书架不好,赠送的一千册图书就更加没有地方放了,干脆又答应赠送一组书架,把原来的书架撤换掉。南柯又跟王主席商量,希望能再配一些活动器材。王主席说:“这个恐怕有难度,以后有了,我肯定会首先考虑这里的。”

过了两天,准备好了,就举行了一个赠书仪式,还在门口又挂了一个小牌子:乡村图书借阅点。县残联把这次活动搞得还蛮隆重的,市残联也来了领导,还带了一个电视台的记者进行采访报道,采访了刘梦萦。初次面临这样的阵势,刘梦萦多少有点慌张、局促,不过她的口才真好,在镜头前一遍就说好了。采访完了,一些人围着她问这问那,刘梦萦更是滔滔不绝,一套一套的,看来平时读了不少书,想了不少问题呢。

看着热热闹闹的场面,南柯忽然感到很久没有过的充实,觉得建立这个活动中心虽然困难,可这件事让他找到了一些踏踏实实的感觉,甚至感到自己身体内涌起了一股久违的激情。

这一天,南柯走村入户开展宣传和评议活动,跑了一整天。下乡刚回来,南非就跟着进了门。南非也不坐,站在客厅中央,被青藏高原的阳光晒得黝黑的面孔上神采飞扬。

南非是南柯的妹妹,大学刚毕业,和几个同学、朋友约着跑到西藏旅游去了,消失了一段时间,忽然又出现在南柯的家里。她趾高气扬地告诉南柯,她计划在街上开一个“皮鞋美容中心”。

“你又没学过,开什么美容中心?”南柯直接就否定了。“是皮鞋美容中心!什么耳朵,没老就耳背了。”她瞪了南柯一眼,大声又说了一遍,然后就给南柯解释。

很快南柯听明白了,其实就是给人擦皮鞋,只不过是租了个店面,在屋子里面擦罢了,还美其名曰叫做“皮鞋美容中心”。南柯有些瞠目结舌,很快南柯就笑得挡不住了。南柯已经好长时间不知笑为何物了。南柯这个妹妹很会让人开心,难怪家里人都喜欢她。

“很好笑吗?”南非冷冷地看着南柯问。

南柯还是不肯相信,他看着亭亭玉立地站在客厅中央的妹妹,这是重点大学出来的文学学士,腹有诗书,气质不凡,计划攻读文学硕士,在小县城中是小有名气的时尚女性,这样的人,她说她要去擦皮鞋,谁信呢。擦鞋都是什么人干的?大都是外省农村流入的、生计无可依托的人,并且有了一定年龄的人才去干。脏了吧唧,低三下四地蹲在街边,就算是搬进屋子里,还不是照样低三下四地抱着人的臭鞋擦,也好不到哪里去。南柯相信全家没有人会同意让她去擦鞋,丢不起那人。

“你开玩笑呢吧?”南柯努力地止住笑说。

南非居高临下地看着南柯。“少来,你才玩笑呢,我和你说真的呢,告诉你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嘿嘿!”南柯不想说话了。因为说了也白说,她的主意大着呢,总是做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老妈多次批评南柯这个做哥哥的不管着她一些。其实南柯知道,是老妈没办法了,只好来说南柯,希望能额外地抓住一根稻草,把南非管住一些。但是南柯也没办法,这个妹妹从小就惯坏了,想什么就是什么,人小主意大,精着呢,讲道理谁也辩不过她,只好由着她去,只是难免经常要为她担心。

“你别玩了。”南柯说,说得缓慢而无力,像是吐了一个软弱的气泡。

“你就这么不耐烦呀,提提意见嘛,对你妹妹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南非撅起了嘴。

“我的意见就是你别胡闹了。”

“我知道了,你是看不起这个职业。你还别看不起这个职业!你不要以为你在机关工作,自以为很体面,就看不起这个行当,其实未必比擦鞋的好到哪去。你们不是老讲为人民服务吗?擦鞋也是为人服务嘛,脚是人的第二心脏,鞋是人的第二脸面,擦鞋又不低贱,很有发展前景的。我都考察好了,设备也联系好了,准备找个店面就开张。”

“那你就去擦吧。”南柯懒得说了。不过她的话让南柯有些受伤。

“哥,你别这样,我是来找你帮忙的。”南非过来坐到了沙发扶手上面,搂住了南柯的肩膀,亲昵得不行。

南柯没说话。这是个鬼机灵,谁知道又设计了什么陷阱让他钻呢。

“我看中了你们单位旁边的一间门脸,我估计你熟,给说说,租下来,便宜点。”

“不可能的,我不支持你做这件事情,也不会帮你这个忙。”

南非生气了,说:“不帮就不帮,我照样开。”

南非一脸烦恼,扭头就走,防盗门哐得一声关上了。

事情的发展有些意外。市晚报上发表了一篇报道刘梦萦事迹的通讯,整整一个版面,题目也很好,叫做《梦萦的追梦人生》,把刘梦萦身残志不残,积极兴办原野书屋,追求布贴画艺术作了充分的报道。作者的文笔很好,写得充满诗意,还配了几张照片,最醒目的是她拄着拐杖站在书架前甜甜的笑的一张,胖乎乎的,笑得美滋滋的,旁边还配了一张以前照片,身材很好,倒也清秀可人,同时还配了几张她的布贴画的照片。南柯奇怪记者嗅觉的灵敏,怎么就找到刘梦萦了呢?正想呢,残联的王主席电话打过来了。原来,那天残联举行捐书仪式的时候,不仅请了电视台的,还请了市晚报的记者。这个记者对刘梦萦的事迹很感兴趣,后来专门又跑了一趟,作了一个专访,写了这篇报道,而且很快就发出来了。

南柯把报纸带给刘梦萦看,刘梦萦高兴坏了。看完了,她咂咂嘴,说:“到底是大记者,写得就是好,我哪有那么好啊。”然后指着她过去的那张照片说:“你看,我过去多漂亮,是吧?现在都判若两人了。”

“主要是你会吃,吃得太好了。”

刘梦萦笑了笑,看着自己肥硕的有些不协调的身子说:“唉,穿嘛,已经没有指望了,只好剩下吃了,要不然还有什么活头啊。”

和刘梦萦处的时间长了,南柯渐渐地发现刘梦萦有两个爱好,一个是吃。因为喜欢吃,在烹调上很钻研,水平很高,经常想方设法地做各种各样的东西吃。这让经常应付酒桌而对吃几乎已经没什么欲望的南柯发现,原来吃里面还有许多东西。刘梦萦的另一个爱好就是发那些祝福的短信,经常给南柯发。在流行的那些半荤半素的搞笑的短信之间,有人经常发这样朴素真诚的短信,其实也挺好,特别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让人觉着有人在牵挂你,很温暖的。

这篇报道引起了连锁反应,其他的报社记者也去采访,电视台的记者也去采访,报道连续以大篇幅出现,刘梦萦一天忙着接待记者,并俨然成了县里的热门人物。区市妇联和残联很重视,领导都去过,看望了,送物资,对刘梦萦的这个书屋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刘梦萦的活动中心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县妇联、残联都把刘梦萦当做一个典型,妇联还请刘梦萦到一些乡镇和单位去作报告。刘梦萦一下成了忙人了。不过南柯高兴,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有了现在的宣传效应,主动前来支持刘梦萦的越来越多,省的自己一天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了。

局长显然注意到了这件事情,把南柯喊过去问了问,南柯把情况简单地汇报了。局长很高兴,夸奖南柯这件事情做得好,说:“这个典型出在我们包的村里,很好,至少说明我们这次学教活动有成果呀。”

局长还亲自和南柯跑了一趟,到刘梦萦家里实地看了看,作出了两条指示:一是要大力支持刘梦萦的事业,大力宣传刘梦萦这个典型;二是把这里建成一个高标准的农村文化活动中心户,要把这里建成个亮点,牌子也要改,改成“原野农村文化活动中心户”。

张浩主动过来问南柯,刘梦萦那里还需要配哪些东西,南柯就给拉了个清单。局长看了以后,说还不够,又安排局里出钱,把公路和刘梦萦家的院子之间的大堑壕给垫了起来,院子一下子扩大了,又联系体育中心安装了一个篮球杆,给了两个篮球。

都办好了,局长让举办一个挂牌仪式,说这在全县是第一家农村文化活动中心户。

刘梦萦也很会来事,在农民文化活动中心挂牌开幕的时候,开了一个农民文化运动会。局长很高兴地去参加了,而且请了县上的主管领导。市局的刘局长居然也给请来了,并且讲了话,对建立这个农村文化活动中心户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这是以最深入群众的形式给农民群众提供最便利的服务,在全市也算是一个创新。活动完了,局长让南柯赶快写一个信息,作为学教活动的一个成果报上去,也作为农村文化建设的创新成果给市上报一份。

南柯是在周五的下午把方案交给局长的。

他花了一周的时间写这个方案。南柯把它当做一件事业来做,写的过程中感到充满动力,他写的报告题目是《关于如何发展农村文化事业广泛建立农民活动中心的调查研究和措施》。南柯根据刘梦萦的原野书屋发展到原野文化活动中心得来的经验和启示,觉得如果能够更大范围地在农村建立这样的活动中心户,能让更多人受惠,这是一件很有实际意义的事,也算是做了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南柯觉得做这件事应该能得到局长的支持,局长不是也已经大力支持刘梦萦的活动中心了吗?而且也说过,上面也要广泛建立农村文化活动阵地,局长应该会支持的。只要局长支持了,这件事情应该说就成功了一大半。

局长轻描淡写地看了一下,但还是认真听了南柯的阐述。听完了,局长很真诚地说:“小南啊,你有时候就是太一根筋了。你的这个想法是好的,看样子你也下了工夫,可是建立这些文化中心,并没有固定的建设资金和项目,用什么来建?就是建成了,你又能依靠什么来维护呢?县上的发展资金这么困难,肯定不会投到这儿来的。当然建一两个还是有必要的,作为亮点,便于应付上面的检查。这个事情就先放一放吧。”

南柯无奈地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拿起报告又看了看,横过来,撕成了两半,扔到了纸篓里,走了出去,感觉门外的阳光很刺眼。

他看到了南非的皮鞋美容中心。南非的皮鞋美容中心到底开业了,而且就在局门口旁边的门面房,就是今天开张的。早晨南非给他打了个电话,希望他能够去参加一下。南柯觉着丢不起那人,拒绝了,但到底放心不下,现在人少,正好进去看一看。有些出乎南柯的意料,这个小店装修得还真不错,橘黄色的主色调,一面墙打了满满的方格柜,里面放着各种皮鞋,一面是台阶式的座位,最上面一层铺着米色的毛茸茸的坐垫,下面一层台阶棱角处装着几个脚踏,靠里墙是一个乳白色的机器,功能好像还挺多,说明这里是擦鞋兼修鞋和卖鞋了。整个小店看起来倒也温馨雅致。原来不是南非一个人干,还有两个人,正在给人擦鞋,南非在靠里的小圆桌边坐着看杂志呢。几个人还弄了一套橘黄色的工作服,感觉干净清爽。

南非看到有人来了,赶紧站起来,发现是南柯,不禁很惊喜,说:“哥,你怎么来了?”

南柯哼了一声说:“我来看看。”

南非说:“怎么样?还可以吧。”

南柯没说话。那两个擦鞋的人走了,南非就向那两个穿黄色工作服的人介绍了南柯,也给南柯介绍了一下这两个人,说是合伙开店的。是两个小伙子,很年轻,也帅气。

南非拉着南柯说:“来,我给你擦擦鞋,让你也享受享受我们的服务。”

南柯不肯,南非硬是拉着他坐下,亲自给他擦。清面,上油,打磨,打蜡,动作很娴熟,擦出来的还真不一样。

南非说:“以后多给我们宣传宣传,我们这里有月卡、年卡,不贵,办卡更合算,让你们单位的人都来擦。”

“行吧。”南柯说,“既然开了,就好好干吧。”说完就走了。

他回了家,把自己撂在沙发上,像一条搁浅的鱼,供氧不足,疲乏地半躺着喘气。

有人敲门,南柯开门一看,是吴玉,也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吴玉进来,在南柯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高高地跷起二郎腿,脚上皮鞋闪烁着黑色的光芒晃动着。

南柯说:“这双皮鞋好像还不错啊。”

吴玉说:“八百二,百丽的。”

南柯不知道百丽是什么样的品牌,这方面他没研究,但没敢说,不然吴玉肯定会说他老土。

吴玉又指着自己的T恤说一千二,裤子,五百块钱。

看来他身上穿的是不显山露水的高档服装,但好的衣服到了他身上,就成了一堆狗屎,没有塑造出他洋气,怎么看也是一个显得土气的男人。

吴玉问南柯:“今儿个怎么回来这么早,我听见你进门了。”

南柯说:“今天没事,有些郁闷,心情不好,就早点回来了。”

吴玉问:“打麻将吗?”

“我不喜欢那个东西。”

“走吧,喝酒去吧。”

南柯点点头。

他们出去来到一个小饭馆,要了几个菜,吴玉要了一瓶白酒和两个玻璃口杯,先是一人倒了一杯,碰着喝。喝着喝着,觉着没意思,开始划拳喝,结果一瓶不够,又要了一瓶,最后都喝得差不多了。吴玉说,今天还差不多。南柯觉得头痛,说想唱歌。吴玉说,那好吧,今天就让你享受一下领导的待遇。他们出门打了一个车,直奔省城。在城里绕了一圈后,来到一个歌厅,门口上方一个巨大的霓虹灯,上面写着“天外有声”几个大字。门口一个女孩,看见吴玉就迎上来,吴玉搂着她的肩膀走到一边,说了一会话,看样子很熟,甚至分开的时候还拍了那个女孩的屁股一下。那个女孩就拧着屁股进去了。一会儿,吴玉接了一个电话,就带着南柯进去了,服务生引导着他们进到一个昏暗的房间里。房间里半圈沙发,一个平板电视,两个茶几,上面摆着酒具。服务生忙着往房间里提啤酒。一个服务生询问吴玉,让吴玉点歌。吴玉指指南柯,让南柯点歌,南柯胡乱地点了几个。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两个女孩。吴玉指着女的说是陪着唱唱歌,说小伙子是陪着喝酒的。歌点好了,就开始唱,一边唱,一边喝,南柯拉开嗓子跟着胡乱地喊着唱了几首。唱唱歌以后,到底觉得舒服了一些,头不是那么痛了。南柯的兴致上来了,说我唱个拿手的吧,就点了一首《把根留住》。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老歌,也是最拿手的。南柯喜欢老歌,南柯唱得很抒情。

多少面孔,

茫然随波逐流,

他们在追寻什么?

为了生活,

人们四处奔波

却在命运中走错。

……

南柯感觉到自己很投入,唱完了,几个人还为他鼓掌了呢。

唱了一会儿,南柯不唱了。吴玉基本不唱,主要喝酒了,就剩下那两个女孩点歌唱。南柯听着这些呢喃不清的歌,觉着很难受。屋里空气很闷,坐了一会儿,南柯觉着胸闷得慌,就出去到走廊,靠在对面的墙站了一会儿。回头间他发现自己身后的墙是一道透明玻璃,里面挂着一层红色的薄纱,屋里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中间是台阶状坐台,上边零落地坐着一些很年轻的女孩,靠前面围着几个女孩,一个女孩忽然站起来把裙子一撩,白光一闪,就抬腿跨坐在旁边一个女孩身上,然后就上下晃动,两个人都嬉笑着。

吴玉跟了出来,问南柯怎么了。

南柯说很难受,想呕。

吴玉问,还唱吗。

南柯摇摇头,说难受的。

吴玉想了想,说,我们去洗澡吧,给你按摩按摩,可能会舒服一些。

南柯同意了,出了门,打了个车,跟着吴玉来到一个洗浴中心。洗完了,南柯和吴玉来到休息室,找了一个床,躺了下来休息。

吴玉说:“我今天把你当领导伺候了,你不是问我干什么吗?我平时干的就是这些工作啊,为领导服务,这些地方已经待得烦烦的。”

南柯说你的工作可真舒服。

吴玉撇撇嘴,说:“你以为舒服,也不好干。上次有个领导来了,上楼打麻将,我在底下窝在他的车里给他看了一晚上的车。你记着上次和你吃饭,你知道我为什么事先走了吗,是你们领导,给我打了个电话,打麻将输了,我赶快给送了五千块钱去了,后来赢了,高兴得很。这些领导有什么要求,打个电话,我就得立刻去。不过现在好些领导都喜欢我,说我心好,人也实在,靠得住,很多人想送还挨不上呢。”

“那你怎么挣钱呢?”南柯还是有些迷糊。

“有这些领导的关照,怎么也好说啊。”

吴玉说着说着就扯开了呼噜。南柯也觉着困了,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从洗浴中心出来,到街上吃了早点,吴玉说还有事,让南柯自己先回。南柯感到百无聊赖,也没什么心情,就坐了班车回家。

到单位的一站,南柯下了车,看到南非的店开着,就进去了,只有南非一个人在。

南非见到南柯说:“哥,这会儿你怎么来了?”

南柯说:“擦鞋。”

南非说:“你坐下,我给你擦。”

南柯拉住她的妹妹,让她坐在台子上,说:“不,妹妹,你坐下,今天让哥给你擦擦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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