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当然是最多情的时候了,夕阳回眸的每一缕目光都流泻着依依柔情。这个公园里是层林尽染,万物披辉。不过在刘文佳置身的地方,夕阳的光彩都被隔在蓊郁而高大的树丛外,只是偶尔漏几缕几点进来,反衬淡灰的阴凉。抬眼四处一瞧,树干下、条椅上或干脆携手在道上同行的星星点点的成双身影,会让你感到流淌着葡萄酒般醇醉的透明的东西,带着看不见的温馨色彩。
刘文佳气定神闲。当人能恰当地融入自己所处的氛围中,常会有这种感觉,悠然自得。刘文佳轻轻地陶醉在这种气氛中,一股暖融融的幸福和充实充盈在他的胸臆间。他的嘴角不由得翘出几分微笑。
他真实地感到了他飘零的心有了一个坚实的归属,渴望而干涸的心湖享受着爱情的滋润。
这个归属就是那个去摘花的女孩。
女孩子对他说,那是什么花呀,真好看,我去给你摘一朵好吗?
刘文佳就站在一个圆形的花坛边,看着那个穿碎花连衣裙的窈窕身姿轻盈地跑跳着去给他摘一块草地中央的大红花,那是一丛生在一块的美人蕉和大丽花。
刘文佳欣赏般地看着赵青云,他觉得赵青云真像个孩子,可是她那副样子又让他有些着迷。作为他的意中人,他不希望赵青云是这样的,可是她又磁铁般吸引着他。他到底喜欢赵青云什么呢?是喜欢她的歌声吗?她喜欢唱歌,常在教室里放声唱。听起来又清又亮,甜甜的,可是那是浪漫的东西,现在也不大听到她唱了么?是喜欢她的认真么?她是真够认真的了,认认真真弹琴唱歌练书法,听课记笔记做作业;一个曲子弹不好,她焦急地说哎呀怎么还弹不好;一个字写不好,她也焦急地直说哎呀;一个问题没回答好,她在心里也会记挂好久。可是现在这样的认真有什么好处呢?是喜欢她的单纯吗?人情世故她一点儿也不懂,即使是在考试中,几乎人人都对抄袭习以为常,她还问他,怎么照抄呀。单纯就是幼稚,这在现代人的意识中几乎不能算一个褒义词。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让他神魂颠倒。在人群中,一眼很难发现她,赵青云总是朴素得像朵沙枣花。她能和每个人很好地相处,却又从不凑群搭伙,不像那些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她总是静静地走进教室,坐到他的前面,坐得很直,然后默默地做自己的事。呈现在他面前的,总是紫色或浆花色的两件几乎有些陈旧的衣衫,可是她常让他有种纤尘不染白白净净的感觉。
赵青云就是这样毫无声息地走进刘文佳内心世界的,说不清为什么那样强烈。只要一个背影,就让他的心似琴弦般震颤。这个背影在眼帘里的时候,无论多么喧嚷的教室对他都是如同墙壁一样的空白,他的全部心思都在赵青云身上。而她不在的时候,他又随着心绪去寻找她了。她让他大思大惑大痛大喜大感大伤,可这些对谁说,他只好把这些全部告诉了日记。
刘文佳想到这儿笑了笑,曾几何时他还那样认真地记日记,而那日记如果发表了绝对是最感人的情书。他终于把日记让赵青云看了。她脸红了,说:“对不起,没想到我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我们不谈这些事好吗?”
现在日记是不记了,感情上也不再那么强烈和容易起波折,可是思念却没断。他承认自个儿是真的喜欢赵青云。没办法,近两年他没放弃对她的追求,他是从不肯轻易放弃他的目标的。他相信自己,认为自己有这份头脑和能力,要不也不会当上学生会主席。
其实赵青云对刘文佳并不坏,只不过是出于友情和善良的本性吧。但面对他的热情,她总是爱理不理。刘文佳确实感到他和赵青云之间有些难以沟通,他总是无法走近她。直拖到这一天,才算是第一次把赵青云请到公园来逛逛,陶冶一下他们的爱情。
女孩子在大朵红花边欢呼雀跃,招呼刘文佳:“快过来呀,真的很好看。”
刘文佳没有过去,他没有赏花的兴致,不如站这儿看红花美人。不过他觉得花太娇艳浓烈了,陪衬赵青云显然是不相宜的。
赵青云回来了,两手空空。
刘文佳奇怪地问:“你摘的花呢?”
赵青云说:“我不忍心摘,花长得那么好,摘了挺可惜的。”
刘文佳笑道:“既然喜欢就摘了,不然喜欢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空的。”
赵青云轻蔑似的瞥了刘文佳一眼:“喜欢就一定要摘呀,摘回来它还不枯萎了。”
她开始往前走,刘文佳跟上来,说说笑笑,抛开刚才的话题。刘文佳不想让不愉快的话题破坏今天的气氛。
他们走下水泥路面,顺着一条矮丛林中满是落叶的小径走下去。当刘文佳忍不住伸出手把赵青云揽进怀里的时候,他看到她的眼睛慌乱得横竖乱飞,无主地摆了几下头,说,我……但她没推却。他低下头去吻她的时候,他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她的嘴唇发冷。
赵青云终于推开了他,面孔涨红。她慌乱地抹了抹头发,说:“你怎么……我们……不应该这样。”
“可是青云!我……”
赵青云冷静下来说,“对不起,我想你是搞错了,我们俩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感情上的事情。”
“可是,我想我会让时间弥合我们之间距离的。”
“可我认为我们永远也不会相通的。我要先回去了,明天要试讲,马上就要录像了,我还没准备好呢。”
她很坚决地走了。
刘文佳苦笑了一下,“何苦。”他说。
他看到赵青云离去的背影后面,一叶飘零。
刘文佳在实习的学校接到班主任给他捎带的一个口信,让他赶快去一趟。刘文佳并不着急,他知道是什么事情,无非是推荐他去上大学。他们现在的学校是一所师专,所以到毕业的时候,每个班里有一个推荐上大学本科的名额。班主任曾私下找他谈话,意思是想让他去。刘文佳对此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他说他不太想上,再想想吧。班主任很严肃地说:“你应该去上大学,我希望你去。”为此事,班主任已经同他谈过几次了。但刘文佳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好学的人,也不想再去汲取什么知识了,但他明白这是班主任对他的偏爱。老师的苦口婆心让他有点感动,他真的认真地想了想。考虑的结果是不去上,机会就留给别人吧,他现在需要的是赶快拥有一个好工作,能把他分配到市里的某一个学校就行,当然是重点学校最好,这是师专学生比较好的出路。所以重要的倒是他希望班主任在这方面给他出出力,班主任是有这个能量的。
见到班主任,刘文佳猜得没错,是让他填表。刘文佳说他真的不想去上大学。
班主任说,你不要不自觉,以为没人愿意去上。你看,这是赵青云来的信,写得很感人,我看了都感动。
刘文佳看了一遍,真是满纸真心话,一把辛酸泪。
赵青云的娓娓倾诉满纸流淌,透过信纸他看到赵青云望断大学校门的双眼。那是一双充满期盼的眼睛,那是一个应该让她到知识的海洋里去游泳的人。
但是老师喊来的不是一心要深造的赵青云,而是无心此顾的刘文佳。
刘文佳心想:赵青云,你错了。
他相信班主任看完这信是有所感动的,平时老师对赵青云就比较欣赏。像赵青云这样的人,有的只是真情实感。但老师却轻轻放下信纸,长叹一声,招来了自己。原因是,在老师的感情砝码上,自己是沉沉地重下去的。他和老师是更亲近的关系。
“让赵青云去吧,我是真不想上了。”
老师说,上完大学后从个人修养到工作分配都有更广阔的前景。
老师说,上完大学后起码可以让他分回到师专来。
刘文佳说他已没有那份心情和精力了,况且家庭条件也不允许,只能早点工作,在工作中再寻找发展机遇。在工作分配上,还要请老师给帮帮忙……
班主任看刘文佳确实无心上大学,只好作罢,说:“那这份表,赵青云和刘丽,谁先来填表就让谁去吧。”
从班主任家中出来,已是中午时分。六月的阳光已经很不饶人了。刘文佳考虑了一下,决定亲自到赵青云那儿去一趟。他跨上单车,下决心似的立起身使劲蹬了几下,自行车载着他像只大鸟似的向前滑去。
赵青云分回县里实习了。骑车要近一个小时才能到。在六月的骄阳下,刘文佳想,面对那个冷淡的人,我热情如火。
满脸是汗的刘文佳走进宿舍时,并没有受到该有的热情接待。宿舍里的另外两位同学对他倒是挺热情的,招呼他坐下,倒茶。而赵青云见到他只是看了一眼,打了个招呼,却并没有停下手中正在整理书本的工作。等另两位同学不说了,她才奇怪似的问了一声:“刘文佳,你怎么来了,看你热得满头是汗。”
赵青云说,“我班里还有事,刘文佳你先坐一会儿。”然后抱一叠书本急急地走了。
刘文佳就有点儿干晾在那儿了。
他心里不仅升起一阵恼火,继而又升起有点恶毒的讥笑:“不就是面对几个学生,倒弄得像是去考研,值吗?看你能干出个什么结果来。”
刘文佳真想甩手而去。
他的理智还是控制了自己,他已经不再是个意气用事的毛头小子了。他使自己渐渐冷静下来,遇到这样的冷遇不止一次了。让他感到伤心的是,爱情依然在远处徜徉,甚至要转身离他而去,但是这个背影依然迷人。现在他还是无法抗拒他感情上的呼唤。赵青云还是他的最佳选择,那么他就不会呆望着爱情的背影离他而去,那么就不能赌气甩手一走,那样会一无所成。
赵青云回来,刘文佳告诉她,这次来是带给她一个重要的消息。
“什么消息?”
“班主任今天通知我过去,让我填表,要我去上大学。”
赵青云怔了一下,沉默。
“我不打算去上,没填表,你的信我看了。我来就是通知你赶快去。”
“你是为了照顾我吗?”
“不,我本来就没有这个心思,对我也没多大用处。刘丽和你都想上,谁先去填表就让谁去上学。”
“谢谢你来通知我。”
“那我们就赶快走吧。”
“可是……我还有一节课要上呢。”
“哎呀,你也不分个轻重缓急。不就是实习嘛,有必要那么认真吗?”
“噫,要干就给人家干好嘛。”她的不以为然的口气又出现了,“这儿的孩子水平太低了,有时我都替他们着急呢。”
“好啦,你倒有忧国忧民之心,像个共产党员似的。”
“事实上你才是共产党员,不是吗?全年级就发展你一个人入党。”
“那是我积极向组织靠拢。”
“听党课申请入党的人多了。”
“这就要看是谁了。”
“又给我上政治课啦。这样吧,明天上午没我的课,我请假过去,一下午时间也没关系。”
刘文佳没说的了,还能说什么呢。
赵青云最终没有上成大学,那些日子常见刘丽父亲的乳白色桑塔纳停在校园里的榆树下。
刘文佳很遗憾地说:“我算是白顶着大太阳跑了一回,你哪怕肯花一点儿钱也走成了。”
“可是花一块钱我也不愿意,即使我是梦里都想去,我也不想用这样的方式。”
“我真的有些无法理解你。”刘文佳说,“社会如此,你该知道适者生存。”
“放心吧,人的命运一半在上帝手中,可还有一半在自己手里,我会通过努力去赚回另一半的,没必要去巴结乞讨。我不懂得乞讨。”
刘文佳到市二小见到了同时前来报到的赵青云,不禁奇怪了一下。
这段时间他忙于跑工作,无暇他顾,没想到赵青云竟也分到这儿了。立刻,他就高兴起来了。
“赵青云,你也分到这儿来啦?!”
“嗯,怎么,你觉得不应该吗?”
“不是,是我高兴得不敢相信,这么巧。”
“我也没想到。”
“今天晚上我们一块儿去吃顿饭好吗?”刘文佳发出邀请。
“好吧。”赵青云挺爽快地答应了。
“你还记得你说的一句话吗,你说我们永不相遇,现在不是分到一起了吗,恐怕以后得早晚相见了吧。”
“永不相遇也不能这样理解,指的是其他方面。”
“可是这说明我们还是蛮有缘分的嘛。”
赵青云轻轻地笑了一下,没说话往嘴里送面条。本来刘文佳说应该庆祝一下,至少也该去露露快餐店。赵青云说随便吃碗面吧。在这方面她一贯不在乎。
“赵青云,我发现好些个老师都挺欣赏你的,老师居然肯专门推荐你来这儿。”
“你的消息真够灵通的。”
“不行。”刘文佳谦虚地笑了一下,“不过我认为这是适应社会的需求,必须保持敏锐的嗅觉,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又讲你的人生哲学了,你总是想得很多。”
“你别不信,也许你不喜欢听这些,你也很有才华,可你也太单纯了,这些话也就给你说说,真到事实加到头上的时候,不接受也得接受,最终受害的是自己。”
很多事常难以预料。生活常常设置一些海市蜃楼似的迷局,当你认为大可以放心地走到它面前的时候,它会忽然在你面前裂出一条沟壑,倏忽远你而去。
要命的偶然性,常常把人推到尴尬的境地。
刘文佳和施欣正好一个宿舍。刘文佳和施欣本来是早熟识的。刘文佳是新生的时候,施欣已是毕业班的老大哥了,刘文佳同施欣喝过几次酒,算熟识了,以后两人关系一直不错。施欣也混得不错,居然准备提升为教导主任。
施欣告诉刘文佳,学枝将又调过来一个人,势头很硬。但学校今年的编制只有两个名额,你和赵青云必须有一个人回去。你的关系还硬一些,赵育云是经人推荐学校把她要过来的,不过业务好像很强。你还是再跑跑。
刘文佳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把他和赵青云推到竞争一个名额上来。
那么该不该告诉赵青云,告诉了她又会怎样呢?
第二天,刘文佳告诉赵青云:“学校又调来一个老师,你知道吗?”
“是么?调就调来呗,那又怎么了?”赵青云有点奇怪。
刘文佳笑笑说没什么。刘文佳忽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赵青云何尝有这样的敏感度?以赵青云的个性,告诉她又能怎样呢。
自己走到这一步并不容易。
为爱情没必要作出太大的牺牲,何况赵青云离自己还远。只有留在这儿,爱才有所附丽;如果自己离开这儿,恐怕就真的要与她永不相遇了。
结果出来就很简单了,但赵青云却惊呆了。她以为分到这儿就没事了,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把人要了进来又撵出去,这算怎么一回事,让人多难为情。
但事情到此已没有转机,档案已发回到县上了,一切都无可挽回。
好在自己只带了个人过来;好在自己只是从这里浅浅划过的一颗流星,不会留下深而刺目的痕迹;好在自己只是漾过这片湖面的一丝波纹,不会引起大的起伏。还是悄然离去吧。
在城里的哥哥劝她说,要不再等两天,姑妈回来了或许能再想点办法。他们的姑妈这几天旅游去了。赵青云说不了,她不想看到姑妈那张优越的冷脸,也不想再找她了。她再没说什么,收拾好东西坐车回去报到,一天也没拖拉。
走的时候刘文佳去送她,赵青云说不用了。刘文佳动了动嘴像是要说什么,又最终什么也没说。
车到路上,赵青云的泪忽然流了下米。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只是想哭。这几天凛然的冷峻与坚强全是愤怒和某种意念支撑着。
就让我再回头望一眼,这座泪光中漫漶、在现代工业的黑烟雾里模糊的城市。原来你是如此云遮雾绕而不是一览无余。在这朦胧的迷惘中,该怎么认识你。
再见吧,可我却不知该向什么道别,就像我留恋却不知留恋什么。此刻,我多么像从百草园走向三味书屋的孩童鲁迅,心中一片疑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可是这儿难道是我的乐园吗?从今而后,我将再不踏进这座城市。把它从我的记忆里忘却吧,让我留在这里的脚印都成为历史的灰尘随风飘去吧。
车窗外的景色挺荒凉,沙荒地很多,秋后的霜草在风中萧瑟,入目皆是空寂。这是一条寂寞的长路。刘文佳想,真不知赵青云当初回去的心情是如何,也许她会有所改变吧。
刘文佳这次决定去看看赵青云是因为他无法忘却赵青云,想去看看赵青云现在怎么样了。说实话,他想她。刘文佳对自己的感情也感到疑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真实地感到他和赵青云之间的路走远了,几乎有点格格不入了。他并不承认自己是错了,对赵青云的做法他无法有太多的认同,可是自己又明明白白喜欢她。他开始相信,人是个怪东西。
刘文佳这次去,心情是不踏实的,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之中,这要等见到赵青云以后才可以确定。
一丛沙枣树颤巍巍地漫入单调的视野,逼近,又远去。平时遥远得只能看到轮廓的山因为靠近而变得很清晰了。前方出现了一丛杂乱的房屋,还有高耸的烟囱。这儿坐落着一个小镇。不一会儿车便到了终点站,好在这儿有个同学,寻了一会儿问着了,借了辆自行车就上了路。
现在他走上一条土路,路面坎坷不平,疙疙瘩瘩,一条铁路伴着土路划道曲线般逝向远方。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沉寂得一丝声音也没有。刘文佳感到仿佛真的走到天涯,路的尽头就会是无边无际的空茫。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赵青云真如一叶飘零,从高高的树尖飘落而下。
刘文佳的心情开始坏起来,甚至开始怀疑此行有什么意义。
总算在路上通到一个人,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女人,手里提个篮子,里面盛满东西,走亲戚的样子。刘文佳打问赵青云家所在的队,那人说再往前走就是,不远,她也去那儿,回娘家。刘文佳问赵青云她知道吗?女人说知道。刘文佳就说我捎你一段吧。那女人客气了一下,说不用了吧,路不好走。
于是一块儿走。
一个有些破败而凌乱的村子,女人把赵家大门指给他就走了。
刘文佳走进院子,没人,他就大声问了一句,赵青云在家吗?
然后他听到屋里有人惊叫了一声,哎呀,是刘文佳。门开了,赵青云朴素得像个农村孩子似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红扑扑的脸上笑盈盈的。
进屋后两人谈了起来,刘文佳有些惊讶地发现,赵青云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话和说话的欲望,不过刘文佳觉得可以理解,谁心里有了积压已久的话都有倾诉的欲望。他的几个分配得不好的同学到了他这儿都是一肚子牢骚。赵青云回来一定也该感到寂寞了。
赵青云叙说起来虽然尽量显得平静,可是看出来她还是有些激动,而叙说的内容让刘文佳听起来却是如此平淡。
但其中有两点让刘文佳感到有些吃惊。赵青云的学校离家竟然还有一小时四十分的路程,而且赵青云一回来就去报到了,走过大雨后的泥泞,走了一上午。
而这些日子赵青云就是这样度过来的,白天忙于工作,晚上天上繁星万点,地上红灯一盏,关闭了门窗,隔断旁边几个年轻男教师醉酒归来的通宵麻将声,一个人在里面做寂寞高手。曾经为布置教室忙了几个午夜,本不必如此费力,但她不能忍受自己经营的世界一片荒芜。曾经一夜间她写出十六封信,她越发感到她那般想念她的老师,她们确曾给了她许多的关心和帮助。曾经许多夜晚,她让激奋的情绪透过柔软的笔尖化作条条墨迹在纸上飞舞。静夜思,万般安谧,她并不空虚,只是她的情绪总是有些亢奋似的,不安宁。不过渐渐开始感到自己一点点安静了下来,开始宁静地凝视眼前的一切。
赵青云说:“我给你唱首歌好吗?我已经好久没唱歌了。上次教师节我唱的那首,我觉得那是我唱得最好的一次,真的,我动情了,我再给你唱一遍好吗?”
肩上扛着风/脚下踩着土/心中一句话/不认输/我用火热一颗心/写青春/不管这世界有多冷/就让这豪雨打在背上/就算寂寞比夜还要长/谁能了解我/谁会在乎我/少年的梦/追逐天边最冷的风/寻找这世界最高的山峰/我把孤独当做朋友/不为谁停留/虽然很多事情我不懂/虽然留下的伤会很痛/我把泪水藏在眼中/一步一步往前走/我愿做追风的英雄。
时间不早了,刘文佳要回去,赵青云送了出来。刘文佳推的是一辆黑色永久自行车,赵青云说她准备买一辆这样的车。
“为什么要买这样的车?”
“这样的车硬气,可以带人。”
刘文佳就奇怪地看着她。
“这样我就可以经常带我妈去看病了,我妈的病越来越多了,都是太操劳了。”
刘文佳只好无言地笑笑。
刘文佳走出好远,回头时发现粉红毛衣的身影依旧立在村头,像一簇火焰,温暖的颜色。刘文佳忽然感动了,但他想以后或许是真的永不相通了吧。
那是到了万物复苏的时候,路边的杨柳远看在枝干间已弥漫了黄绿的生意。赵青云披着温暖的阳光再次踏上那条青砖小道,小道尽头一座青楼。她要在那里试讲,证明自己是很合格地走进这所学校的。
是一封信招呼她再次到来,信里告诉她这个学校还是欣赏和需要她的才华和认真态度的。
试讲是成功的。赵青云开始前来上班,剩下的就是手续调动了。
刘文佳已经开始收拾房子了,就是未来的家。赵青云见到了他的女朋友,挺漂亮的。
刘文佳建议赵青云让她的姑妈来办这些手续,这样会更容易更有把握一些。刘文佳知道赵青云的姑妈很有些关系。
“不用了,我谁也不想依靠,我自己会跑。”
赵青云真的自己去办了,费了些周折,碰了几头汗,算是基本办成了。必要的手续办完了,其他不着急的,赵青云就先扔着了。刘文佳告诫她赶快把户口办过来,她口里答应着,一转头又不在意了,她本来对此不大在乎,一专心于工作就给拖了下来。
一日两个人闲聊。刘文佳说,“真没想到学校会把你要了回来。”
“我也没想到,也许现实不像想象的那么好,可也未必像想象的那么坏。”
“真奇怪,我们又走到了一块儿,可我觉得却无法走近你。”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
“我也说不清楚,我现在的女朋友各方面的条件都还可以吧,可就是少那么点感觉,不过结婚吗,就那么回事。”
“我今天注意到你的一个特点。”刘文佳说。“什么。”
“你的腰总是很直。站着坐着包括骑自行车的时候,都挺得板直,显得有点僵硬,缺少一种曲线美和浑圆美。”
“是吗?可是在被曲线充斥的世界里,直线也独具美丽。”“你总是不肯改变。”
“不该改变的没必要改变。噢,我还有事,先聊到这,再见吧。”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