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城市是乡村的梦想。
曾经，走向城市是农民的梦想。
我小时候，距离我们生活的这个小村庄的北边，就有一座城市，从房顶上，或者站在辽阔的田野里，就可以看到，当然，站在房顶上看得可以更清楚一些。房子后面，是一马平川的田野，尽头处，一抹树木形成了一道有些缥缈的翠屏，像是城市的面纱，遮住了匍匐在大地上的那座城市的大部分，只露出依稀一些头脚。正面是两座似乎相距不远的高塔，再往西，是一座镶了黄边中间是蓝色的楼，在往西很远的地方，是一座忽焉似有再看若无的铁塔，据说那是电视塔。剩余的，则隐隐约约藏于苍翠屏障和雾岚中。那就是真正的城市了。
对于农村长大的孩子来说，城市是神秘的。虽然从小到大看着那座城市，似乎不远，但确实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我第一次有机会走进了那座城市。对于那个城市没有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但我记得，作为一个乡村少年的我，第一次站在城市街道上的时候，心里涌起的是对城市模糊的向往。为什么向往，说不清，但是羡慕生活在城市里的人。
上了初中以后，生活有了一些目标，家里人告诉我，要好好学习，考上学以后，就可以不用受农村这些苦了，就可以吃国家的饭了，就可以像城里人一样挣工资了。说起来很有些诱惑力。但这样的目标的确成为我重要的学习动力。不止我，大概是那个时候很多农村里上学孩子的唯一梦想，就是能够考上学，离开农村，甚至这就是上学考学的唯一目标。那个时候，城里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农村人要走到城里，考学几乎是最主要的一个渠道了。谁家的孩子学习好，就觉着有希望。每年到了七月，就成了许多孩子冰火两重天的时候，也是大家谈论谁家孩子能考上的最佳时刻。考上学的孩子，就成了大家艳羡的对象。其实考上学的分两种：大学和中专。但对村子里的乡亲们来说，不看重这个区别，看到的只有一点，这孩子考上还是没有考上。考上就意味着可以离开农村了。农村人现实，往往没有远大的理想，考虑问题也很现实，只要早点考上，能离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就是人生的一大飞跃。所以农村的孩子大都报考中专学校，因为可以早点上出来。这使得当时农村中专考场的竞争要比考大学严酷激烈得多。能直接考上的寥若晨星，大部分要依靠复读。考上的，兴高采烈地去报到；落榜的，暗暗地抹一把眼泪，回去继续努力。一次考不上，就再来一次。我从一所中专学校读了四年书之后，拿着一个象征城里人身份的红色户口本，到一所乡村中学去教书，报到那天，我看到上初中时一个曾经比我还高两级的同学又来报名重读。我的心里止不住一阵酸痛。农村人也一样，都希望奔一个好前程。农村过于劳苦，若能走向城市则会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所以重读两三遍是非常普遍的现象。据我所知，最多的有复读了8年初三的。如果真的和过去的科举考试相比的话，农村的考学是更像一些的。
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地，城市似乎不像过去那样壁垒森严了，后来的孩子可以通过很多的途径进入到城市，也许不算是真正进入城市，只是到城里打工或者干别的，很多人后来就真的进到城市里面了。
随着城市化的推进，城市的影子日益迫近乡村，而乡村的田地一天天减少或者萎缩，农民通过一个叫做农转非的名义被迫或者不被迫地成为了一群较为独特的城里人。实质上他们是游离在城市生活的边缘。有一天，在农村的土地上打拼了几十年的姐姐打来了电话，她是很善于在土地上受苦的人，但她的一对子女一个也没有让待在农村，都在外面的城市里漂泊。为了让两个孩子出去上学，有几年他们几乎维持着最低的生活标准。她是很有志气的，她打电话是为了问我，她的地被完全占掉了，包括房屋（房子政府会另外安置），但她问我不办“农转非”好不好。我还奇怪，现在多好啊，当年，为了给孩子办一个城市的临时户口，费了多大的劲，找关系，想办法，现在摆在面前，却不肯了。姐姐却觉着不办好，她觉着今后可能农村会更好一些。
我想，其实城市未必就是农村人真正的梦想。真正梦想的是更加美好的生活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