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的时候,郁捷琳被抢劫的消息便传到了黄葛村。成无双惊风火扯的从黄葛村一路小跑到了郁捷琳家里。刚一进门成无双便骂起来,说要让自己逮住这些蟊贼,不用酱油蘸就活吞了他们,居然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连法官都敢抢还真是反了天。
郁捷琳躺在床上,笑起来有些吃力。说这哪里是来看病人嘛,完全是鲁智深进菜园子撒。就让先到的王子君给成无双找个小凳子坐下说话,免得震垮了屋子。
成无双鼓起眼睛看着王子君说:“妹儿,琳儿是不是遭那些赌棍抢了哦,你回去问哈你外头那个也?”
王子君一愣说啥子叫外头那个?却突然又回过味儿来,满脸通红便来掐着成无双。两人一闹惊动了隔壁的李田世,大声说闹啥子闹?房梁顶顶震垮了哦。王子君吐吐舌头,知道李田世是不待见自己,便悄悄溜了出去。
郁捷琳见王子君走了,便让金郁也出去。拉过成无双坐在身边说:“你别多心啊?昨晚抢我的应该是两个年轻人,他们口口声声说这哈老大办生日有钱了。这话我听着耳熟哦。”
成无双听了这话心里就咯噔一下。自己那野儿孟锦野正好是这几天的生日。她冲着郁捷琳笑一笑说:“你也莫多想,要真是那么回事,他干爹不会轻易饶恕的。”告辞了往外走,竟然被门槛给绊了一下。
金郁在外屋听见了里屋的对话,便走出门去。街上的人挺多,今天又是农历十五赶大场的日子。她走到老王茶铺附近,远远就看见混在人群里的大猫儿。走上去一把就揪住了那家伙的耳朵。
大猫儿是很敬业的‘扒手’,一早就上了街来找猎物。可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正有点儿失落的时候,却看见那卖魔芋的摊子前人挺多,挤在外面的一人那裤兜里隐约有钞票的影子在晃。大猫儿一见便来了精神,立刻影子一般靠了上去。跟着人群拥挤的节奏,凭着手臂上搭着的一件薄毛衣,就把细长的手指伸进了那人的口袋去,很轻巧地将一张拾圆票掏了出来。不待他动窝,耳朵就被一只手给揪住,整个人从人群里被硬拖了出来。
大猫儿脸色煞白地一回头,看见金郁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倒把心给放下来。嬉笑着说老大去上新街了,走时说的是下午回来。
金郁说:“昨晚你们干啥子好事了?”
大猫儿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得通红。愣了半晌说:“没……没得啥子……逗,耍了一哈尔撒。”
金郁点点头:“那看来传说是是真的呢!你传话去,下午我在文峰塔等他。”说完转身就走,弄得大猫儿摸不着头脑。
大猫儿揉了揉发烫的耳朵,走到风进出的鱼摊子上说:“你龟儿又卖我们哈?又不是不晓得金郁有好凶,野娃儿今天又要跟灶里的红苕一样,挨掏了。”
风进出正忙着给人剖鱼,弄得一手的鱼血。他张着手就给大猫儿脸上抹过去说一句:“老子有楞个无聊哦?看个录像有啥子不得了,搞得愣个恼火。”
大猫儿说:“是撒。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昨晚上给野娃儿说了的,那些乌嘘呐喊的东西没得看头他还非要去看,这哈看出祸事伯伯来了。”
两人正说话,魔芋摊子上就有人闹起来,说自己的十块钱被掏了。大猫儿转身就走。他慢慢走到街口,风也似的跑了。
金怀远破天荒地给单位打了电话请了自工作以来的第三个事假。前两次一次是自己老爹去世,另一次是结婚。对于不在周末就能看见金怀远上街买菜,这让市场里的各色人等都有些惊奇。有人搭讪着就想暗示一句问话,你是不是被开除了?金怀远倒也不含糊,大声和茶铺里的老王说自己真是被单位开除了,改天要上茶馆当丘二哦。
老王对正坐在茶铺里喝早茶的万高升说这娃儿硬是长不大,都副总工程师了还是一天吊二活甩的(土话,即没正经)。
万高升说:“是嘛,别人说老虎来了快点跑,那金怀远是非要站住了分辨哈那老虎的公母再说下文的。“金怀远提着篮子径直走到了苏家河的肉店儿,称了一块肉三斤多。他接过肉用手掂掂就问苏家河:“你这称没得问题撒,朗格这肉拿到了手里感觉有点轻也?”
苏家河笑眯眯地用谷草把肉捆好,替金怀远装进篮子说:“你大工程师天天都要在厂里搬铁坨坨,楞个点儿肉在你手上自然是轻飘飘了嘛。”
金怀远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摇摇头就优哉游哉晃到了风进出的鱼摊子上。看着风进出称好了鱼却突然一拍脑袋说:“苏家河那个死人又把老子糊倒了。我在单位是搞铁坨坨,但我又不是搬运工哪阵去搬过那些死沉玩意的?”
风进出乐得合不拢嘴。他把那块肉往自己的秤盘上一放,果然就差了近三两肉。金怀远此时倒笑开了,说这苏家河也算是浮图镇的一个人物了,老这么唧唧喳喳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实在犯不着。
风进出说:“金叔。我看还是一个人的德性问题,他一贯是地上掉一根鸡毛都要捡回家去藏起来的。”
金怀远拍拍风进出的肩膀:“你小子比那几个娃娃都要懂事些。”又夸还是成无双是真能干,把风进出这帮小子都调教得很能干了。
风进出说:“成妈是经常敲打我们,她说老老实实做生意才得长久。”
两人正说着话成无双便带着两个‘扁担’走过来了,招呼着风进出砍几个大鱼头预备着,今天中午有包席。女人说着话一眼却又看见金怀远便笑说这外掌柜的上街买菜实在是难得哈。
金怀远说:“你又乱说,明明我就是屋头的内掌柜嘛。”
成无双笑着就给了金怀远背上一巴掌说:“你个金二娃硬是个‘二娃’哟。怪不得琳儿舍不得你哟。有楞个一个活宝在身边,是要多活几年的。“说着话,女人随手从风进出宰鱼的案板上抓起一个胖乎乎的鱼头就扔进金怀远的篮子里,说拿回去给琳儿煮个砂锅鱼头吃。
风进出待金怀远走了才告诉成无双那苏家河又出幺蛾子的事。女人摇摇头说:“知识分子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角色,懒得管。”
风进出又说:“成妈,好像金郁和野娃儿又在闹架。金郁到处找他,脸色也不好看。”
成无双脸色一沉,心里便掠过一丝冷风。反问道:“他们几个娃儿昨晚上没出去疯撒?”
风进出说:“昨晚野娃儿他们几个都和耿忌那伙破烂儿王在山下百花园那里看录像,哪里都没去哦。有啥子事么?”
成无双松了一口气,却吩咐风进出下午记住去上新街的鱼摊子收钱,要仔细些。回身就又让两个‘扁担’把火锅店需要的菜先挑回去,自己是要逛一逛的。
街上的熟人都和成无双打着招呼,却没人和她开平日里说惯了的玩笑。因为女人的脸一直沉着。她忽然觉得这越发热闹的镇子上,有些事真是连她也想不通透的。前几天郭是非来和她说父亲留下的药罐罐和方子很有意思,说不定以后可以搞个药公司的。她让郭是非自己看着办,心底里始终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在困扰着。
孟朝富处处与她为敌是她解不开的迷。难道真如干爹所说,老辈子们在当年也曾经年轻时,真会有些说不得的传奇么?
苏家河的女人王永红又和人在吵嘴了,起因还是苏家河卖肉“短斤少两”的问题。那人骂不过王永红便恨恨地说你两口子多吃那二两肉就要噎死。
王永红跳着脚说:“老子噎死也吃到肉了,你吃不到,该背时。”这话引来一阵哄笑,就有人说这婆娘硬是吃核桃都不用棒棒敲,铁嘴钢牙哇。
成无双笑一笑走开了,喳闹今天不想凑这个热闹。
成无双觉得自己火锅店的店名取得是有些问题的。第一天营业就历经了‘毒火锅’搞出来的闹剧。还没正式开张就被停业整顿,也只有在她成无双身上能发生这种怪事,喳闹嘛。
火锅店终于熬过那场风暴潮,再次开业后生意却异常的火爆。这一下子就把刘撇子的竹园餐厅的生意抢了一半。刘撇子一点不介意此事,反而常常在晚间带着齐素珍来吃一顿,吃完了还要认真地给些意见。成无双能得到大厨子的指点,自然是信心越发地足了。
火锅店里生意最鼎盛的时候,恰恰是中午太阳最厉害的时候。挥汗如雨吃火锅,这是浮图镇人的喜好。
浮图镇的工商所为了招待招待山下来交流学习的同行,也特意来火锅店里包了三桌,每个人吃得满头大汗却纷纷大呼过瘾。店里仅有的三把落地凤扇都对着他们吹,吃得就别有一番风味。工商所的秦副所长是个胖子,吃得兴起索性就把上衣脱得只剩下一件红色的篮球背心,背上写着8号。但看上去此人还是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一边不停筷子地在锅里捞,一边又喊着热死了,说老板太吝啬,应该安把吊扇了。
在柜台里忙活的成无双听见了就说:“你大所长给我们批几把吊扇来安起,以后你们来吃火锅我就优惠些嘛,吊扇都让你一个人吹。”
秦副所长灌下一口啤酒说:“一个人吹?你是要把我挂在上头跟到转索?”
店堂里一阵热闹之中,就有人叫起来说称的一斤毛肚分量不够,卡擦一声就摔了一只啤酒瓶。
成无双笑嘻嘻地就从水盆里抓了一把毛肚放进碗里让丘二送过去说那就再吃点就是。不急不恼的样子让那叫唤的家伙只好硬生生坐下来接受了这馈赠。
金杰和郭星儿坐在店堂的角落里也吃得满头是汗。郭星儿用胳膊肘碰碰金杰,说:“你不去管管这事儿?”
金杰给郭星儿夹一块烫得很脆的黄喉说:“我家成妈叫喳闹,用得着我这小麻雀儿去唧唧呱呱?”
郭星儿白他一眼没说话。金杰端着啤酒杯倒很有兴致地看着成无双,他知道这件事儿不会就这么过去的。
果然。不到十分钟先前闹事的那一桌人就又闹起来,说在盛腰片儿的碗里发现了死偷油婆(土话,即蟑螂)。镇子里的老先人说,大约是有狗那年,这镇上就有了偷油婆。如果哪家人宣布在自家没有偷油婆光顾过,那一定会引起惊奇的。但在吃食店的菜碗里发现这个东西,大概其的意思就是这店堂要倒霉了。
成无双走过去看了看说:“这死家伙不是我们店里头喂的,我们店里头的那几个我都认得到,出菜时都拣干净了的。”这一句话惹得正嚼着毛肚的秦副所长差点又把毛肚吐出来,店堂陷入了异样的安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