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无双让丘二来把被污损的腰片儿端出去倒掉,吩咐厨房立刻给客人再切一碗新鲜腰片儿出来。可那桌人开始不依不饶了,几个瓶子就在地上花朵般炸裂开来。
成无双后退几步,手捏了空拳头伸张几下没有动声色,倒更平静地看着那几个已经蹦起来的半截幺爸儿(土话,即小混混儿。)似乎早有预料会有这么一出戏。
秦副所长站起身来就说一句:“闹啥子?不喜欢吃迈就不吃嘛,说这些杠上花还嫌不热嗦?”
话音未落,一个土碗就砸到了秦副所长脚下。老秦吓一跳,然后袖子一甩便快步走掉了。走到门口却又狠狠说一句:“你几个死崽崽不要撞在我手里。”
金杰低声说一句:“莫非这些人耍横还要去工商所办执照哦?说这些杠上花还嫌不热哟?”
郭星儿乐得掐了金杰一把说就会卖嘴,你胆子大,为啥子也躲在这里不吭声?金杰被这一激,刚要起身,闹事的那一桌就又有人说话了。
穿着一双烂拖鞋的小个子光着膀子,顶着一对招风耳左脚就踏上了长凳子,说今天不整个清楚逗不得行。顺手抓起一个土酒碗就向已退在柜台边的成无双砸过来。碗飞出去,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却偏偏落到了门口处。哗啦啦一下碎裂,把刚跨进门来的金怀远吓一跳。
金怀远蹲下身子捡了块碎陶片仔细看看以后,站起身冲成无双笑一笑说:“老板生意兴隆哈。”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成无双有点哭笑不得,她示意书呆子快些回去,莫凑这个热闹。
金怀远也不理会,倒走过去几步举起碎陶片冲那威风凛凛的小个子说:“天气热,吃火锅是有点恼火。喝点冰啤酒安逸些。”
小个子听了这话不禁一愣,以他的智力显然无法判断这神叨叨的男人究竟想干什么?他还在犹豫的当口,旁边穿着短袖的花衬衣男人却说道:“金老师。这些不关你的事,你回去嘛。”
金怀远仔细打量了花衬衣几眼一拍手说:“是你哟。不错,乖,还认得到小学老师。那就给老师一个面子,这件事就算了嘛。”镇子里的人一般都习惯于称呼金怀远为金老师,不仅仅因为他是镇子里文化最大的工程师,还因为他那几年在镇上教过小学生的经历。
小个子一扒拉金怀远的肩膀说:“你说算了逗算了?三张纸画个脑壳,好大的面子哟。”话音未落手上就有了动作,想甩给金怀远一耳光。
金怀远人也没动,就听卡的一声之后小个子趴在了火锅桌的白瓷桌面上,手已经不能动弹。
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让其他的几个崽崽都傻了一半,不晓得该走还是该留。
金怀远抬脚给了小个子屁股上一脚让赶紧去找郭是非接胳膊。再看看其他人说:“吃好了没有哦?吃好了就回去嘛。楞个热的天,出来逛啥子嘛逛?”
小个子被同伴架出去时,已经在爹呀妈的叫唤。花衬衣落在后面尴尬地对金怀远笑说自己和小兄弟些也是受人之托,没别的意思。
金怀远说:“你喊我老师,老师就给你说,年纪轻轻莫在街上混,去找点正事做。”
金杰走过去对自己老汉儿说,这简直就是金大侠嘛,厉害厉害。
金怀远看了看坐在远处火锅灶边的郭星儿说:“老子偷猪儿偷牛,你是比老汉儿能干些。”这话说得金杰的脸就红了,扮个鬼脸儿便躲回去。
找上门的祸事居然被金怀远给化解了倒让成无双颇有些意外。安抚了店堂里看热闹的食客,吩咐每一桌都送一份血旺去表示歉意。
金怀远把成无双拉到柜台里,硬塞给她鱼头的钱。说做生意不容易,就不要瞎客气了。
成无双瞪了眼,金怀远却说你又弄不过我,就莫黑我一跳了。说完便哼着川剧调调迈着方步走了。
金怀远回家给郁捷琳说,自己的名声这回算是彻底让成喳闹给毁了哦。
孟锦野又打人了。
他手里拽着一根锯得很称手的铁水管,脚猛地踹向面前一扇原本已经歪着的破烂木门。就听得咔嚓一声,那扇门轰然倒下。有几个人听见响动从里屋冲出来,一见着孟锦野却又跟见着鬼一样又要退回屋里去。大猫儿带着几个人冲上去按住了就是一顿暴打。一时间这个到处堆着破烂儿的院子里就传出鬼哭狼嚎的声来。
孟锦野走进屋里在一张木椅上坐下,让大猫儿拖进一个瘦小的男人来,问他耿忌去哪里呢?
瘦小男人鼻子流着血,用手一抹就满脸花。他赌咒发誓说真不知道耿忌在哪里,有可能还在上新街没回来呢。
孟锦野扔支烟给蹲在地上的男人说:“我就是从上新街回来的,他没在那里。你给我带句话,混江湖要讲规矩。刘撇子给你们钱买平安是他没儿子,如果让我再见着你们去我妈的火锅店捣乱,我就把你们丢进鱼塘里头,请你们去水龙王那里收破烂儿。”
孟锦野带着人走出耿忌的营地,突然脚下一拐差点摔倒。大猫儿一把抓住他说你现在脚还在软呀?
孟锦野顺势用膝盖顶了一下大猫儿说:“你个胎神,喊你不要说硬是记不到所?昨晚上的事,你敢说出去一个字老子废了你。”
大猫儿一吐舌头,低声嘀咕道:“等哈尔还不晓得哪个废哪个哟?”
孟锦野吐出一口长气,看看不远处的田野里升起一股热腾腾的雾气来。风吹得有些大,一只装话梅的橙色塑料袋被刮起来在半空中转一圈又落下来。他觉得心里有些闷,眼前的世界总有些虚妄。
昨天晚上在上新街的前花园舞厅里,耿忌还和自己称兄道弟来着。那家伙搂着一个脸上画得跟鬼似的女人对他说,未来的浮图镇得靠她们一起来搞活经济了。
孟锦野说:“莫非你不想再收破烂,又要竞选镇长?”
耿忌已经喝得脸色绯红,用手摸摸自己的肚皮说:“镇长?你我现在不比镇长过得好呀?我还是佩服你干老汉儿那股威风。浮图镇上是个土贼都怕他哟。”
孟锦野哈哈一笑,斜着眼看了耿忌那油光水滑的嘴,知道这家伙是要想当土霸王。
耿忌在自己抱着的女人耳边嘀咕两句。那女人笑得放肆,给了耿忌背上一巴掌就站起来。走到孟锦野身边生拉活拽把他弄进了舞厅旁边的一间小屋。
屋子里烟雾弥漫,正前方架子上摆着的彩色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一些光溜溜的男女在戏耍。那些有意无意的呻吟撩拨着一个放肆的年轻男人。要命的是,那电视里的撩拨虽还是虚妄,但身边这鬼一样的女人如虫般蠕动与挣扎却是他这个年纪难以抵挡的……他没有想到耿忌会把自己困在上新街,却派人来火锅馆捣乱。摇了摇头,这些事真的觉得想不动。
镇上的黄昏永远是掺杂着一些烟火的香气。有人举着个空碗走得忙,家里做酱爆肉却发现甜酱没有了。毕竟是在镇上,出门走几步就是老资格的‘油腊铺’。他高声大嗓的和老板计较着甜酱的多少,又说如今啥子都在变化,居然还有人敢抢女法官,硬是骡子下了个小马驹,怪都搞出来了。
这话偏就让路过的孟锦野听见了。他转头就问大猫儿:“有这种事?是哪个胆子楞个大哟?”
大猫儿抽一抽鼻子说:“我不晓得,但金郁肯定以为是你指使我们干的。”
孟锦野听完大猫儿讲上午在风进出摊子上金郁的问话,就一跺脚便一遛小跑。可跑出一段又站下来,嗨一声就又回头让大猫儿随他去风进出家里吃晚饭。
大猫儿说:“你还不去解释哈,硬是等到打捶才安逸哟?”
孟锦野挥拳就给大猫儿背上来了一下:“你个****的土贼。今早上你朗格不给她解释一哈,胎神?”
大猫儿也急了:“解释,朗格解释?我说昨晚上那事肯定不是你干的,因为你在上新街嫖堂客?”
孟锦野把手又举起来,愣一愣又放下苦笑一声,甩甩头说打牌去。他想起来,风进出肯定在自家火锅馆帮工。
孟锦野一整天不见人让成无双非常气恼。店里的最后两个客人走了,收拾完了店面她便也打发了丘二下班。看见风进出还在码放明天要用的碗碟便让他也回去睡了,睡不了两个小时就又该去拉鱼往大阳沟市场送了。
风进出笑笑说自己不回去了,就在店堂里眯一会儿就该出发了。成无双便一叠声地骂起孟锦野来。这火锅店开业的头几天,孟锦野倒是很老实地帮工学厨。但这还不到三月,他便十天里倒有八天不在店里了,成无双不得不自己上灶。这连着干下来便觉得有些疲惫。
孟锦林带着叶娴嘻嘻哈哈走进屋来就嚷着要吃火锅儿。
成无双眼一瞪说:“火锅没得了,有亏,吃不吃?”
叶娴一愣,却颠颠跑过来搂住了成无双说:“妈,又遭老汉儿气倒了哦?哈尔我帮你找他算账,但是我肚子饿了哈。”
成无双笑着揪了叶娴脸蛋儿一下说:“就你乖。我给你留了好吃的东西。二娃子各人去下面吃。”
孟锦林对着风进出双手一摊说:“看嘛,这就是有了媳妇不要儿呢。”
孟家的热闹并没有波及到金怀远和郁捷琳的夜晚。李田世带着金郁去看生病的赵永年,金杰依然泡在郭是非家里陪着郭星儿说话。金怀远下厨做了几个菜,还特地跑去刘撇子的餐厅买了一份红烧蹄耪。
郁捷琳说:“今天如此殷勤莫非你要做检讨?“金怀远哈哈一笑说:“是嘛。我是该检讨撒。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在照顾家里,我偷空闲耍了这么多年是该反省哈。”
郁捷琳心底里掠过一丝寒风,问道:“你要说什么就说呗,我猜不来谜语。”
金怀远给郁捷琳夹一块蹄髈说:“我是真觉得委屈你了。现在两个娃儿都能成事了,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就不用顾及太多,尽管去做就是。”
郁捷琳笑了:“你今天打别人一顿反倒把自己的脑子打坏了?”
金怀远哈哈一笑:“我说这话一没疯,二没有在外头给两个娃儿找小妈哈。只是我晓得你委屈太多了。”
郁捷琳夹块鱼头到金怀远的碗里说:“你在家这几天要真是闲得发慌其实可以去刘撇子餐厅坐坐,约上你那师弟罗广。刘老汉儿脾气怪,齐妈可是个善菩萨。最近他们的餐厅老遭一些半截幺爸儿欺负。”
金怀远肩膀一耸,说自己老师的名声是彻底毁了。那王司令是干什么吃的?他说自己是要去那餐厅看看的。罗广不是遭厂里优化组合掉了么,可以去刘撇子那里帮忙嘛。这就是一举两得的事儿。
郁捷琳点点头说:“嗯!金大侠硬是比金庸书里写的那些人还要伟大些哈。”话音刚落,眼泪却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