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药王孙思邈,对于郭待封来说,实在是意外的惊喜。
不管怎么说,那提和尚布下的迷魂大阵,逐渐开始显露出真实面目。
恐惧来自于未知,而一旦知道了真相之后,就算那真相依然残酷,但至少不会再叫人摸不着头脑的疑神疑鬼,郭待封的心境反而平和下来。
这就是郭待封此时此刻的心情。
告辞孙思邈后,郭待封回到房间,闭目端坐,静静的思考梳理这几天来的遭遇。郭待封儿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将门公子生活,少年时经历了家破人亡的世态炎凉,青年时又见识了尔虞我诈的江湖险恶,这一切使他养成了波澜不惊、心思深沉的性格。
郭待封明白,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和其他的选择,那提和尚虽然死了,但是这个死人依然牢牢控制着局面。郭待封只能尽快前往真腊国依奢那城,找到卢迦逸多和尚,把那部《师子庄严王菩萨请问经》安全送到,然后换取炼化体内真气的功法口诀。
“就这么简单?”郭待封问自己,双目微闭,眉梢微微向上挑去。
“绝不会这么简单。”郭待封回答自己。他想起了父亲。当年郭孝恪随太宗李世民征讨窦建德立下大功,不是因为冲锋陷阵而是因为洞烛军情,为太宗提出了最佳军事策略;后来郭孝恪战死西域,不是因为不够勇猛而是因为大意轻敌,中了龟兹人的偷袭。
牙牙学语之时,父亲就曾为郭待封三兄弟讲解兵法,所谓“兵者,诡道也”,讲的是计谋为重;又说“为将之道,智信仁勇严”,还是将智谋放在首位。
此去真腊,前路凶险,必须谋定而后动。
郭待封已经隐隐约约想到,自己身上的武毒只是某个更加可怕的阴谋的表面,那提和尚以命相搏的手段和行事,仇家一路从长安追杀六千里的执着,“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惊天的大阴谋。”
郭待封清秀的脸庞上神情显得异常凝重,他几乎可以肯定真腊之行必将艰险难料。
首先卢迦逸多会否相信自己的说法,难以预料。再者,这部经书背后隐藏的秘密,自己一无所知,这就等于说自己很可能只是那提和尚与他的师兄之间传递信息和真气的一具躯体,经书送达之日,等待自己的说不定就是体内修为被卢迦逸多收走,然后再被杀人灭口。
想到这里,郭待封嘴角荡起一丝冷笑,“想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他身上背负着太多的责任,母亲和弟弟需要他,家族的未来需要他,决不能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命运只能在我手中。
思量许久,郭待封心中慢慢形成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如果卢迦逸多和尚交出炼化真气的功法口诀,自然可以将经书给他;如果卢迦逸多和尚心怀不轨,那就怨不得谁了。这个计划虽然不敢说可策万全,但最坏也不过是一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少年人俊逸的脸上渐渐露出一抹坚毅,其中还透着些许与年龄不相称的果决与狠辣。
这时,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孙思邈的声音传来,“郭公子在么,贫道还有一些问题。”
原来,送走郭待封之后,孙思邈独自呆在房中,捋着胡须,沉思了良久。
虽说并未了解到实际情况到底如何,但是孙思邈心中已经有了判断,郭待封必是遇到了天大的劫难,而且这劫难并不仅仅是身中武毒这么简单。
孙思邈仔细辨认过郭待封体内的真气,整整一个甲子苦修形成的精纯澎湃,曾经拥有如此真气的人物绝非等闲之辈。
一个人倾尽全身修为,为郭待封打通周身经脉,又以封印之力锁经护脉,再将一甲子修为尽数输入,如此的处心积虑,如此的以命相搏,此人不惜性命也要确保郭待封为他完成的任务,其凶险可怕实在难以想象。
“唯有非常之人,方能行非常之事,才可成非常之功。”孙思邈喃喃自语,神情渐渐肃穆起来。
贫道要破解南海武毒!这一刻,孙思邈下定了决心。
作为誉满天下的侠医,孙思邈决不愿看着郭孝恪将军为国捐躯,后人却要遭遇无妄之灾。
作为无病不治的药王,孙思邈对医道药理有着近乎病态癫狂的执着。眼下的郭待封,就是一个值得让他癫狂的病人,面对南海武毒束手无策,这是对“药王”两字的侮辱,而孙思邈决不能容忍这种侮辱。
翻遍了随身携带的药典医书,孙思邈突然有了一些新的发现,就立刻过来找郭待封。
郭待封将房门刚一打开,孙思邈就急冲冲闯了进来,不等招呼立刻坐下。
郭待封笑笑,合上房门,回来陪坐一旁。
孙思邈神色中带着一些得意,开口道,“郭公子,贫道适才查阅典籍,又细细体会公子体内真气性状,似乎来自佛门功法,不知是也不是?”
郭待封现在已经不再对孙思邈的任何判断有所惊讶,他完全被药王神乎其技的岐黄之术打败了,心中也就越来越害怕这个老道士,只要给他多一点时间,他就一定能更接近真相。实在是个可怕的老头。
郭待封知道很难瞒得过孙思邈的眼睛,神情略有尴尬,点了点头。
等待郭待封回答的时候,孙思邈不再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一副眼巴巴的神情,似乎生怕郭待封否定了他的判断,等到得到郭待封肯定的回答之后,孙思邈大大松了一口气,面上又有了一丝进门时的得意,但接着便是破口大骂。
“贫道就知道,这帮秃驴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个装神弄鬼,故作玄虚,背地里不知道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郭待封没想到孙思邈反应如此强烈,想想那天想要抢夺经书的刺客中也有道门弟子,当时似乎说过什么“联合道门,反败为胜”的话,不觉心中一动,便不动声色的道,
“孙道长似乎对佛家弟子颇有成见。”
孙思邈闻言,紧紧盯着郭待封看了一眼,似乎觉得自己言辞略有不妥,定了定神,面色又平静下来,答道,
“成见?郭公子此次遭遇,已经告知确实佛门一秃驴所为,且不论其所托公子之事有多重要,为了达成目的,采取如此下作手段,以公子性命相逼,不由得贫道不对他们有所成见。”
言罢仍是一副生气的模样。
郭待封见孙思邈如此说话,心下觉得自己耍弄手段套话实在对不起这老道士,但又一想自己命在旦夕之间,说不得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便又道,
“如此说来,倒也并不冤枉他们,不过如今天子天后俱都笃信佛法,佛门势力遍及天下,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孙思邈听了长叹一声,颇有感慨的道,“贫道乃三清教下,修习老庄之学。道门乃中土自创之学,如今反被天竺佛教喧宾夺主,实在叫人心寒。”
“佛典义理贫道倒也多曾涉猎,平心而论,释迦创教,数百年来门人弟子精思审辨,学问确实博大精深,且已成渊深似海之势。我辈倒也不应存有门户之见一味摒斥。可恨那帮秃驴前恭后倨,东汉年间佛典传入中土,当时道门势力遍布天下,声势烜赫,他们为了传教布道,对道门百般逢迎附会,甚至不惜宣称佛即是道,佛道一家。八百年苦心经营至今,佛家如今已成燎原之势,一朝得势就处处攻击道门,隐隐然竟有取而代之,天下独尊之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郭待封心中暗暗思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佛道两家成见已深,也许那提和尚传出的秘密也与此有关。那夜道门杀手参与夺经,想来这部经书中隐藏着可以攻击佛门的重大秘密,万万想不到这个事情牵扯竟然如此之大。
可是,孙思邈虽然有侠医之名,毕竟是道门人士,听其口气深存门派之见,莫非也是为了那提的佛经而来?想到这里,郭待封不觉心中“咯噔“一声,仿佛掉进冰窟,冷彻骨髓。
正思量间,就听孙思邈又道,“罢了罢了,这些烂事不说也罢。既然公子肯定体内真气封印都是拜那秃驴所赐,贫道更加下定决心,绝不袖手旁观,秃驴害人,贫道救人。公子放心,贫道这就回去,彻夜研究解毒之法。”
言罢,也不等郭待封回话,又急冲冲推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