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提和尚神鬼莫辨,阴沉难测,孙思邈来路不明,无所不知,四周弥漫着无尽的狰狞血腥,如同海上狂暴的波涛般不停袭来,冥冥之中仿佛一张无形的巨网投下,明明感到杀机四伏,郭待封却躲无可躲。
那就来吧!
将门虎子体内流淌着的彪悍血液燃烧起来,恐惧反而激发起郭待封冲天的豪气,这一次,不仅不会成为阴谋诡计中的一枚卑微棋子,反而要夺取身上这一甲子精纯真气,成就天下第一高手。
越是凶险,越是战意兴奋,越是危险,越是沉着冷静,郭待封面沉似水,迅速梳理了一下思路。
卢迦逸多和尚那边情况如何,目前还是云遮雾罩,但至少可以肯定,他那里一定有炼化体内真气的功法口诀。
孙思邈热情的难以捉摸,也许他真是医者父母心,可是这个解释实在太过牵强。万一他也是冲着经书而来,拖延就意味着死亡。退一万步讲,就算老道士并无恶意,谁又敢肯定他一定能在三个月之内找出破解武毒之法,还是死路一条。
深深吸了一口气,郭待封清秀的脸庞坚硬如铁,心中已有决断,为今之计,最佳策略还是立刻动身,前往真腊国依奢那城,找到卢迦逸多和尚。
“希望错怪孙道长了。”郭待封自语道,立刻动手收拾,小心地将那提和尚交代的经书贴身藏好,静静打坐。
时间缓缓流逝,窗外夜色渐浓,城门早已关闭,说不得要翻越城墙,郭待封默默催动体内真气运行,将身体保持在最佳状态,只等三更之后,连夜出城。
真气加速运行,很快达到了五倍速度,郭待封有意释放出神识,覆盖之下,四周动静尽皆收归耳内。
账房中掌柜拨打算盘发出“噼啪”声音,楼下几个脚夫猜拳斗酒互相叫骂,都清晰可闻。神识转向其他方向,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内,喘息浓重、呻吟婉转,混杂着吱吱呀呀的床板晃动之声传来。郭待封面色一红,看来一切如常,将神识收回,专心打坐。
不多时间,客栈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店小二跑出去开门迎客,投宿客人和小二交谈的声音响起来。
“打扫一间干净的上房。”一个黯哑的嗓音响起来。
“好嘞,道长请随我来。”这是小二的声音。
来了一个道士?郭待封心思一动,立刻将神识放出。
“小二哥,店中可否有位须发洁白的道长投宿?”黯哑嗓子又问道。
“孙道长住在天字四号房间,喏,房中灯光还亮着呢。”小二回道。
对话消失,只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
郭待封听那声音似曾相识,略一思索,神色之中已经带有警惕,“这道士不就是那夜逃走的青衣剑客么?怎么会来到这里?他怎么知道孙思邈住在这里?”
郭待封清秀的脸庞上笼罩着浓重的杀机,见机太晚,竟然被孙思邈拖住。
这时,就听得“吱呀”开门的声音,黯哑嗓子道士似乎进到了孙思邈房内。郭待封将神识转向孙思邈房间,凝神细听,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心念动处,体内真气运行速度提升到十倍,耳中声音立刻清晰了起来。
“……不修大道,成日里只是想着以左道旁门之法获胜,贫道专心医道药理,不想掺和你们这些事情。”这是孙思邈的声音,似乎有些反感。
“师叔祖,这次真是千年一遇的绝好机会,只要道门拿到经书,定然能够给那帮和尚致命一击。”这是黯哑嗓子的声音。
师叔祖?看来还真是一家人。郭待封心中冷笑。
“神通,文操师侄可知道那部经书到底藏有什么样的佛门秘辛?又可曾确定那件秘密一定能够给那帮秃驴致命一击?诸多细节尚未明了,为着这捕风捉影的传闻,如此大动干戈。”孙思邈又道,依然不是很感兴趣。
被唤作“神通”的黯哑嗓子却极有耐心,又道,“师叔祖,师父虽然并不知晓其中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但是您也知道,那提和尚永徽六年来到长安,携带的佛典经书据说远超玄奘当年带回的数量,结果如何?带来的佛典经书被扣压在慈恩寺中,一部不许翻译,八年以来还被不停支使着往返真腊采药炼丹。“
“贫道也听闻慈恩寺老和尚对那提极为忌惮,先是扣下经书不准那提翻译,又是让他南北数万里奔波采药不停,这是叫他知难而退的意思。“还是孙思邈的声音。
“那提和尚又岂能看不出来。今年十月,据说那提回到长安后,强行翻译出了三部经书,要进献皇帝,惹得慈恩寺那边大发雷霆,老和尚亲自出手震断了那提全身经脉,那提这才逃出长安,一路南行至此。”黯哑嗓子道。
“哦,贫道春天就已外出云游,你所说十月间发生的事情倒并未听闻。”孙思邈似乎有些吃惊。
“千真万确,师叔祖,这还不算什么,那提和尚离开长安南下,慈恩寺方面仍然不依不饶,一路追杀,据说那提和尚早就将最重要的一部论典藏了起来,并没有放在先前被扣留下来的经书之中。”黯哑嗓子又说道,声音中透着些神秘。
听到这里,郭待封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身上的经书,黯哑嗓子说的应该就是这部《师子庄严王菩萨请问经》。
“嘶!”孙思邈倒吸了一口凉气,道,“照你之说,能叫慈恩寺如此大动干戈,这部论典定不可等闲视之。”
“师叔祖明察。正是这个原因,师傅才痛下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抢在慈恩寺前面拿到经书。”黯哑嗓子似乎兴奋起来。
“就算如此,贫道还是以为,我们也不必卷入此事。教义不同,门派相争,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就叫那帮秃驴狗咬狗去,我们坐山观虎斗即可。文操师侄身为一宗之主,怎可如此轻率行事?”孙思邈的声音有些不满。
“师叔祖可是错怪师父了。”黯哑嗓子忙解释道,“师父以为,那提和尚来到大唐,八年来只要他不碰自己带来的那些经书慈恩寺方面也不去管他,这次一旦翻译了三篇,慈恩寺方面就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绝不像是简单的门派之争。”
“嗯。”孙思邈似乎陷入了沉默,良久方才又道,“且不说这是文操师侄的猜想,即使果真如他所见,佛门势大,慈恩寺那老和尚又如日中天,深得两代天子欢心,仅凭一部不知所云的经书就能一战而定乾坤?贫道并不看好。”
“师叔祖教训的是。师父也是这样想法,不过自隋朝以来,历代天子都崇奉佛教,就算是本朝天子因为姓李,和道门教主老子系出同宗,这才同样尊崇道门,可是毕竟我们一直被佛门压着一头,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先把经书拿到手中,不敢说一战而定乾坤,至少也能多些胜算。”黯哑嗓子似乎极有耐心,口才也是极佳。
“好了,”孙思邈似乎有些不耐烦,道,“回去告诉你师父,佛门的事情叫他们自己斗去,经书在那提和尚手中,道门岂能做出抢劫越货的勾当?”
“师叔祖教训的是。不过,师父在长安得到过一个绝密信息,”黯哑嗓子顿了顿,又道,“据说,慈恩寺所传佛法并非佛法正宗,而是伪法。真正的佛陀和真正的佛法,都在那提和尚的佛典之中,此中大部分已经被慈恩寺扣押,而最重要的那部还在那提身上。”
听到这里,郭待封也是完全出乎预料,这部小小的经书竟然牵扯到天下佛教真伪。
果然,孙思邈也极为惊讶,忙到,“那提和尚现在何处?虽说道门决不做那杀人夺经之事,但是也决不能叫慈恩寺杀人夺经。”
“六日以前,神通与六位师兄弟在交趾县外追上了那提和尚。神通苦口婆心劝说那提和尚,叫他和道门联合,方才可以反败为胜。可是那提和尚一意孤行,竟然叫手下六个真腊武士与我们师兄弟打斗起来,我们杀了他们三人,也折损了两人。这时慈恩寺那边的人也追到了,师兄弟中被他们杀死三人,只有弟子一人逃了出来。听说师叔祖在南海采药,这才一路打听前来。”黯哑嗓子道。
一派胡言,郭待封听的有些明白,孙思邈还算正派之士,这个什么“神通”说的可就有真有假了。
“哦,如此说来,慈恩寺已经得手了。”孙思邈问道。
“最离奇的地方就在这里,后来的事情弟子并不知晓。不过第二天有人在林中发现了十二具尸体,交趾县衙出面运了回去,还出了布告征询线索。弟子潜入县衙查看,其中六具尸体正是本门弟子,还有六具尸体像是新罗武士。那提和尚和他那几名真腊武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消失的无影无踪。”黯哑嗓子道。
“新罗武士,看来是圆测出手了。只是那提和尚怎么会消失呢?你不是说他经脉尽断了么?”孙思邈又问道。
“嗯,神通也以为是圆测。白衣人当中为首的身材高挑,像极了圆测。不过尸体当中并没有圆测,而且那六名新罗武士俱都是死于浮屠诀之下,照理来说那提经脉尽断,绝无可能再次施展浮屠诀。神通百思不得其解。”黯哑嗓子解释道。
“如此看来,那提和尚并没有落到慈恩寺手中。神通,你怎能确定那提和尚经脉尽断?”孙思邈又问道
“师父如此告知,但弟子观察也确实如此。一来,弟子们和他手下那些真腊武士交手,并杀死了其中一人,那提和尚并未出手。再者,如果他修为还在,慈恩寺方面岂会只是派出圆测夺经。”黯哑嗓子似乎很是肯定。
房中陷入沉默,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孙思邈突然拍掌大叫一声,“那提已死无疑,经书也已经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