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柜台结过账往外走,店家还是不住声低低赔罪,郭待封突然站定问道,“店家,袁少庄主可是说的巨灵山庄袁野王的儿子?”
窥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背抄着手四下里看醉仙楼墙上各路酒客题写的诗句,其实耳朵早就竖了起来。
店家偷眼往楼梯口看了一眼,道,“公子知道就好,巨灵山庄家大势大,莫说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是延州官府也得让他三分。”
郭待封哦了一声,又道,“那个唤作五娘的女子是什么来路?”
店家有些不耐烦,声音急促起来,“公子就快快走吧,不要打听这么多了。”
郭待封道,“店家即是不肯说,在下只好亲自上楼去问上一问。”
说着作势便要上楼,把个店家吓了一跳,楼上那帮纨绔公子的脾气秉性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这要真打起来保不齐就会闹出人命,这生意一时半会儿可就别想做了。
店家急怒攻心气个半死,劈手死死扯住郭待封,低声道,“你这公子当真是要作死不成,适才见你遇事能屈能伸,怎地突然就变得不明事理起来。”
郭待封笑了笑,随手掏出五两银子塞到店家手上,刚才算是威逼,现在这叫利诱,双管齐下才能得到有用的信息。
店家面色一缓,迅速把银子揣到怀里,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郭待封和窥基一番,笑容变得有些猥琐,神秘地道,“两位公子莫不是看上那小娘子啦?”
郭待封不置可否,大唐社会风气开明,妇人与男子结伴出游也是常事,但是像楼上这样的怎么看也不会是良家女子所为,于是只是淡淡地道,“多半是娼家罢。”
店家摆出一副就知道你猜不出来的模样,轻蔑地道,“还真就不是。”
窥基转过身来,道,“店家快说,我这位朋友可是急得很。”
郭待封一时没有回过味来,店家又是会意一笑,道,“还是这位公子实在,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急得很。”
郭待封终于明白两人在说什么了,可惜没法接话,只好瞪了窥基一眼。
店家又望了楼梯口一眼,道,“楼上那个美艳的小娘子唤作燕五娘,并不是我们本地人氏。前些年孤身一人来的延州,无亲无故,独自居住。两位公子说说看,就这位小娘子那样的人才容貌,还能少得了狂蜂浪蝶天天追着。要说这燕五娘也是奇了怪了,无论少长老幼贫富贵贱跟谁都说得来,不上一个月时间,延州地面上就有不少少年子弟做了她的入室之臣,燕五娘来者不拒,但是少年人彼此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人竟是商量出了个办法,一个月为期比武一次,谁要赢了下个月谁就去睡燕五娘,这小娘子还极为配合,谁打赢了就跟谁走,几年了都是这么过来的。”
窥基听明白了,道,“看来这次是袁少庄主赢了,上个月是周公子赢了。”
店家点了点头。
郭待封道,“这可不就是私娼么。”
店家摆了摆手,道,“就是说不像个私娼。燕五娘从来不曾问人要过钱物,有那公子哥一度春风后赠她首饰银钱燕五娘并不拒绝,还有那街面上的穷酸秀才过夜后拍拍屁股走人,下次再去时燕五娘还是热心热语,根本不提什么钱财之事。而且就算有人给了燕五娘银钱财物,也是转手就拿出来周济街面上的穷苦人家,这几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是靠着她才转危为安,活到今天。”
事情越说越奇,郭待封怪道,“竟还有这等样的事体,燕五娘不贪钱财,难不成只是一味的淫*荡么。”
店家反问道,“两位公子少年风流,必是见惯了风月的老手,适才也看到了燕五娘,从头到脚可有丝毫风尘气息淫邪模样?”
这正是郭待封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郭待封与窥基听得入神,店家也是谈兴大起,接着道,“燕五娘心存良善积德不少,有人就动了恻隐之心,不忍看着她这么糟践自己,便去张罗给燕五娘找个人家嫁了,哪知后面的事情越发的离奇。”
郭待封道,“燕五娘不愿嫁人?或者谁又愿意娶她呢?”
店家冷笑一声,道,“所以说这才是最最稀奇的地方。以燕五娘天姿国色的容貌,就算是有这么一段不堪的经历,真要放出话来愿意嫁人,还怕少了人打破了头争着抢着想要娶她过门,于是燕五娘最后嫁人了。燕五娘成婚之后,在夫家那也得说是一个极好的媳妇,孝敬公婆,爱护丈夫,兄弟姐妹相处也极融洽,就是家里的丫头仆妇她也是极尽维护。只是时间一久事情就出来了,燕五娘婚前婚后无论对谁都是有求必应来者不拒。”
郭待封道,“听店家这么说,这燕五娘乃是心地极为善良的人。”
店家摇了摇头,道,“这才是看不懂燕五娘的地方。两位公子,莫要理解错了我说的有求必应来者不拒是什么意思。燕五娘不会拒绝任何人提出的任何要求,据说她夫家有个下人背后说想看看燕五娘的身子,燕五娘知道后竟然把那下人叫到卧房脱了给他看。还有一次丈夫的一个朋友来借一大笔钱,正好丈夫外出未在,燕五娘就将家中现有银钱首饰妆奁尽数交给了那人,而且还不曾要个字据。丈夫回来后差点气死,扬言要打死燕五娘,她听了后一语不发拿了刀来交给丈夫,自己跪在那里等着丈夫杀她。”
郭待封彻底听糊涂了,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窥基的情况也比郭待封好不了多少,这真是世上闻所未闻之事。
店家接着道,“没有过上半年,燕五娘和夫家所有男人都有了关系,连公公小叔子都没曾遗漏。不过大家都明白,绝对不是燕五娘勾引的公公和小叔子。你说这家还能容她继续待下去么,夫家最后把燕五娘赶了出来,燕五娘什么话也没说,你说赶我走我立刻就走,什么也没有带,孤身出了夫家。街面上一众少年早有耳闻,出钱出力抢着赶着给她置办了别院住下,管吃管喝,燕五娘依然是我行我素,有求必应来者不拒。”
窥基插话道,“若是这样,燕五娘岂不是个无底洞,谁又能供养的起呢?”
店家道,“还真不是这样。记得有一回有个老乞丐发昏,找着燕五娘要她的房子,燕五娘当即请乞丐回家,拿出房契给了乞丐,她自己就离开了。乞丐自以为得计,却不知犯了众怒,众人冲进燕五娘家里拖出乞丐痛打了一顿,夺回了房契子还给了燕五娘。这么多年大家都看出来了,燕五娘是真心实意的有求必应。所以,现在延州百姓谁都知道,凡事尽可去请燕五娘帮忙,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她都会帮助你。但是大家也要有个分寸,若是胡来各方百姓便不答应。”
郭待封道,“这个分寸可不好把握。”
店家左右看了看,喊小二上楼支应着点,接着道,“公道自在人心啊。你比如说,我要是说想和燕五娘睡一晚,她是肯定会答应的,但是楼上那帮公子哥儿真会杀了我,所以这事我就不能去跟燕五娘提。再比如说,我要是店里缺钱了,我可以去跟燕五娘暂借上一百两银子周转,燕五娘要有肯定会借给我,借据都不用打,但是我不敢不还。我要是跟燕五娘借一万辆银子呢,燕五娘肯定拿不出来,但是她接下来必然会把房子衣物首饰全卖掉给我凑这笔钱,若是全卖完了还是不够,她会把自己也卖了,然后把所有的钱都给我。可是两位公子,我要真这么昧着良心做了,我的小命还能保得住么。”
这时,楼上又在喊店家上酒,店家拱了拱手,道,“两位公子赶紧走吧,你们远道而来不过停留几天,就莫要打燕五娘的主意了,她是个天下第一号的好人,也是天下第一号的傻子,谁要想占这种人的便宜,天理难容不得好死。”
店家匆匆上楼招呼去了,留下郭待封和窥基彻底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