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展对张五妹的境遇深感同情,但也仅此而已。难道除了他叶展,这世上的男人全都死绝了么?眼看远行在即,他不想给自己再招惹上任何麻烦。
只听张五妹说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所以才厚着脸皮前来找你啊!我表姑是个热心肠的人,她既夸你好,那肯定不差。只要你愿意娶我,以后日子苦点累点都没关系。起码比嫁给那恶心的穷酸秀才要强上一万倍!”
这就是俗话所说的病急乱投医了。婚前互不相识、先结婚后恋爱的事例,直至近现代都并不罕见。受这年头的礼法束缚,对于绝大多数少年男女来说,婚恋自主无异于是理想化式的奢望。
俗话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被休妻出户的妇人,甚至比寡妇更没市场。
叶展绝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但他不是包办婚姻受害妇女收容机构的负责人,何况三五年内并无娶妻成家的打算。摇了摇头,正色道:“姑娘,多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但我真的帮不上你什么忙。”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张五妹嘟囔道:“那……你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往火坑里跳吧?怎么也得帮我出个主意。”
叶展沉吟道:“这倒是可以。首先,你要向你父母清楚的表明自己的想法,尔后发动你几个哥哥嫂子帮忙劝说。这是上策。”
“其次,就是无论他们怎么逼你,你都死活不从。事情闹得越大越好,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想来你爹也是村里的体面人物,熬到他脸上挂不住了,自然会不了了之。下策最简单,一个字:溜。出去玩上三五几个月,等过了这个风头再回来。”
张五妹不屑的道:“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吗?看看你出的这些馊主意,还上中下呢!上策试过了,没用。我家世代走镖,我爹极重信诺,既已定亲,便是九牛拉不回。中策试了一小半,还没行聘,余下的还没来得及试。”
“下策我早想到了,还用你说?最让人头痛的是,我出去躲个一年半载的倒是没什么,可我总得回来啊!一旦趁我离家之时行聘,不管我过多久回来,名分上就都是那秀才家的人了!你到底懂不懂啊?”
叶展见她一双大眼睛又在滴溜溜的转了,两手一摊,小心的笑道:“那你就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废话!”张五妹起身道:“大热天的害我白跑一趟!走了!——哦,对了,不许告诉我表姑我来找过你!否则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叶展连几句假意挽留的客套话都省了,只无声的笑着拱了拱手,以示礼送,免得这位姑奶奶突然改变主意又节外生枝。
除了感慨一番,张五妹这事叶展真没放在心上。反正过几天我就走了,你爱嫁不嫁,跟我一个铜子儿的关系都没有。
这几日在村中转悠,与诸多乡邻都已一一道别。叶展祖孙俩虽说平时人缘不错,却也没到人人依依不舍的地步。过了七月十五中元节,七月十六日一大早,叶展将老爷子留给他的五万多两银票贴身藏好,连身换洗衣裳都没带,天刚放亮便悄然只身上路。
叶十三太过啰嗦,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托付都托付了,叶展没打算再去屠坊找他,径直去了升平货栈找胡管事。胡管事也算是久历江湖,见过的人多了去了,像叶展这样给两颗甜枣又恶狠狠的挥舞大棒的老成少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自然不敢怠慢。
既是不想无端惹事,显然必须办妥一切合法手续。二人约在一处茶肆交割,叶展仔细验看了路引、身份文牒、官马发卖的文契之后,如约付清了三十两余款。淡淡笑道:“今晚我会牵了马在新野城中任意找一间客栈住下,但有半点麻烦,我保证你家婆娘会变成寡妇。”
叶展吃不准这年头是不是也有办假证的,还真不是吓唬他。
胡管事脸上略一抽搐,强笑道:“阿展,收钱办事,这是规矩。你尽管放心好了。”
银货两讫之后,已近午时。天气炎热,叶展并不急着赶路。他从未住过这个年代的酒店,此去江宁路途遥远,先行体验一回也不错。
叶展没说半句假话,打算随意找间客栈先开好房间,安顿好马匹,吃过午饭再去买几身体面一点的换洗衣裳,回来好好洗个澡,美美睡上一觉,明日一早出发。
正午时分烈日灼人,城中街肆间行人甚少。叶展牵着马徐徐前行,忽然听到传来了零碎马蹄声,身后有人嘲讽道:“这么大热的天,有马不骑牵着走,有病啊你?”
叶展不由皱起了眉头,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张五妹。胡乱擦了几把满头满脸淋漓的汗水,烦躁的道:“我高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阴魂不散的跟着我干吗?离我远点!”
“谁跟着你了?真不害臊!新野城是你家的?这路是你家的?”
与女人斗嘴显然很不明智,叶展登时无语,也懒得再理她。走不多远便找了间客栈,世道太平,客栈掌柜虽然要求验看路引等文书,却是马马虎虎走个过场,查究并不甚严。一路往前还需穿州过省,不知其他地方是何情形。小心无大错,尽管花了几十两银子,心下也不以为意。
张五妹与叶展在街肆间匆匆一会后,就此再无踪影。叶展正好乐得清静,按照原定计划,该干嘛还干嘛。
过了七月半之后,早晚天气渐凉。次日叶展起了个大早,牵了马悠然上路。
叶展有两桩心病:说起来有些丢人,第一桩就是不会骑马。第二桩便是不知自己的武技水平到底如何,临敌实战经验极度匮乏。虽然在桑林中杀那两人时干净利索,但确实吃不准出手轻重的把握程度。
关于骑马的全部经验,来自在升平货栈厮混的那一个多月中,从牛车、驴子、骡子到马匹,都偷偷骑过几回。前路漫长,又不急着赶路,叶展压根儿不相信自己学不会骑马。
出城上了官道,在路边寻了个阴凉处,小心翼翼的翻身上马。就如一个孩童刚得到一件新鲜玩具一般,时快时慢的牵缰驭马前行,心中登时大乐。
正自兴味盎然的骑得起劲,身后又传来了刺耳的笑声:“呵呵呵,你个傻小子!我说你怎么有马不骑牵着走呢,原来你不会骑马啊!”
叶展回头一看,不是张五妹还能是谁?张五妹骑着一匹棕红健马,一身淡墨色劲装,身佩长剑,马鞍上居然还挂有硬弓、箭壶。叶展不禁暗赞:真是英姿飒爽啊!……这是在拍古装武侠片么?
张五妹被他看得脸上一红:“看什么看?不认识我啊?”
叶展心知这位姑奶奶十有八九采用了“下策”,从家中偷偷跑出来的,说不定自己昨日进城之前就被她盯上了。
虽然脸皮不薄,但被她一语戳中了软肋,脸上终究有点挂不住。抢白道:“谁不会骑马了?这马我不是骑着,莫非还是背着?正因为认识你,我才要提高警惕。”
“提高警惕?还怕我会吃了你不成?”
“唆使逃婚、拐带人口的冤枉罪名,我实在担当不起。”叶展拱手笑道:“所以我决定,珍爱生命,远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