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上了张大小姐这么一张狗皮膏药,令叶展哭笑不得,也无可奈何。张五妹一句话就可以剪断他的舌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路是你家的?
叶展心境豁达,与其自寻烦恼,不如安然受之。二人吵吵嚷嚷的打着嘴仗,叶展对张五妹不甘认命的勇气,心底还是有几分钦佩的。本来就不怎么讨厌她,一路上反倒觉得另有一番情趣。
叶展发现,动辄张牙舞爪的张五妹只是一只纸老虎。这姑娘健康阳光,性情爽朗。看起来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其实心思极为伶俐。虚张声势的发怒,往往适可而止,瞬间又能多云转晴。不仅与传说中喜欢翘着兰花指无病呻吟的大户人家小姐有天壤之别,也很难与喜欢胡搅蛮缠的刁钻悍妇挂得上钩。
世道太平,镖行生意必然不太景气。如果不是靠人情练达与多年积累的人脉,绝对维持不到现在。张五妹自小受父兄的耳濡目染,脾性如此也就不足为奇了。
张五妹很快就大大方方的承认,她就是偷跑出来的。之所以死皮赖脸的跟着叶展,一是怕投奔亲友会被父亲追来逮了回去,一时无处可去。二是她虽说平时喜欢跟随父兄外出走镖,却从未去过江宁,她也很想去看看。
说到此处,欲言又止。叶展接口道:“这第三个理由,我替你说了吧!万一你父兄随后追来,还可以扯上我做挡箭牌是不是?”
自己那点小心思被叶展一语道破,张五妹忸怩道:“人人都说你憨厚老实,看不出你挺聪明的嘛!”
“老实并不等于愚蠢。”叶展笑道:“依我看,你的担心有点多余。”
“……为什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父母愿意把自家女儿往火坑里推?你父亲只不过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行事草率罢了,或许也有维护张家镖行守信重诺的名声的成分。你这一走,他就有了台阶下。行聘之事八成就此告吹,还会顺势把定下的亲事推个干净。”
张五妹撇了撇嘴,不信的道:“刚夸了你一句聪明,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爹若真是你说的那样,我犯得着跑吗?”
叶展勒马停步道:“姑奶奶,您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说得难听一点,一泡屎不拉出来,你爹怎么好替你擦屁股?”
“啊呸!呸呸呸!你才是屎呢!”
叶展坏笑道:“我只不过是打个比方嘛!别的不说,您看看您这身行头:马匹、兵刃、干粮、行李包裹一应俱全,衣裳鲜亮齐整,想必银钱也带了不少。您这像是偷跑吗?简直是精心准备的自驾游啊!你们张家那么一大家子人,你以为他们都是瞎子?与其说你是偷跑出来的,还不如说是他们故意放你出来的。”
张五妹愣神一想,随即轻松的笑道:“你还别说,我想起来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二人一边走一边闲扯,走到正午时分,只走出了四十余里。张五妹主动提议道:“姓叶的,这都天过晌午了,现在我是又热又渴又饿。我们是到路边寻个阴凉处歇一歇脚、吃些干粮,还是赶去前面的集镇上用些酒菜茶饭?”
叶展见张五妹马鞍上挂了水囊,也带有干粮,可谓准备充分。而自己远行的经验明显不足,除了几身换洗衣裳与大把银票,其余什么都没带。心知张五妹是担心他骑不了快马赶路,有意不伤颜面的照拂他,直言问道:“我没出过远门。前面最近的集镇离这儿还有多远?”
“还有将近二十里。”张五妹在路边寻了一处树荫,下马取了水囊与干粮,笑道:“要不要尝一尝我娘做的糕饼和肉干?别怕欠我人情不好意思,晚上请我吃一顿好的还我便是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不仅顺理成章的预定共进晚餐,恐怕还会同住一家客栈。叶展明知张五妹为了能顺利的与自己结伴同行,绕着弯儿跟他套近乎,可偏偏无法拒绝。
母亲做的任何食物,在儿女心目中永远都是无上的美味。张五妹极力夸赞又吃得香甜,叶展自然不能不捧场。二人席地而坐,填了填肚子之后,又假寐休憩半晌,待到太阳西斜,重又上路。
二人不紧不慢的走了不到十里,张五妹突然两眼瞪得溜圆,神情古怪的问道:“叶展,你是不是个男人?”
“废话!当然是,必须是,绝对是!”叶展目力惊人,早已看到前方一片浓密树荫下,三个劲装大汉并骑而立。其中有个蓄着络腮胡的红脸中年汉子,另两人约莫二十余岁年纪,也是身材魁伟。
张五妹莫名其妙的有此一问,叶展用屁股想一想都知道,守株待兔的三个劲装大汉必定是她的几个父兄了。
苦着脸补充道:“姑奶奶,我是个男人不错,但您若想拉我背黑锅,或是稀里糊涂的跟人打上一架,最好还是免了。”
张五妹低声喝道:“你闭嘴!那是我爹和两个哥哥。打架?你找死啊?连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你不是说他们不会追来么?我不拉你垫背,还能拉谁?”
打马迎上,垂首怯声喊道:“爹。三哥。四哥。”
红脸中年汉子将一脸憨笑的叶展认真打量半晌,才恨声道:“还知道认我这个爹?幺妹,真的不愿跟爹回去么?”
两个年轻汉子一个满脸关切,另一个背对父亲冲着张五妹挤眉弄眼的竖起了大拇指。
红脸中年汉子这话问得相当艺术,虽貌似威严,却连半句走过场的逼问都没有。加上张大小姐两个哥哥的神情,差点儿没让叶展乐出声来:张老板,您这是准备把宝贝女儿捉拿回家呢?还是带了两个儿子专程前来送行的?
不出意外的话,被无故群殴的可能性应该已是微乎其微。接下来张五妹的台词极滥,极俗,也听着十分耳熟,却又极具杀伤力,很是管用。
“爹,两位哥哥,我是死也不会跟你们回去的。”张五妹回头望了望叶展,语带哽咽的道:“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嘿!好你个臭小子!”挤眉弄眼的年轻汉子勃然大怒,腾地翻身下马,疾走过来恶狠狠的道:“你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勾搭我五妹!”
另一个年轻人赶忙喝道:“四弟,万勿冲动,不可伤人!”
年轻汉子骂得虽凶,转身就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叶展即便是头猪,也看得出他绝无恶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把扯下马来。
动手的年轻汉子口中兀自夸张的叫道:“今日我要看仔细了,五妹看上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在叶展肩膀上又拍又摸的同时,偷偷塞了几张疑似纸张的物事到他手里。悄声笑道:“傻小子,加把劲!我盼着做舅舅已经很久了!”
随即又凶巴巴的道:“臭小子身板还算结实!今日看在我与五妹的兄妹情分上,暂且饶你一命!”
在另一头,张大老板则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张五妹,叮嘱道:“幺妹,你既心意已决,爹也不为难你们。你二人到得江宁若有难处时,可以持此书信,去找爹那位故友。切记,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勿要任性,不可随便欺负你男人。”
这一切让叶展看得眼花缭乱,两眼发直:按道理说,我应该才是这一场的男一号吧?怎么感觉自己连跑龙套的都算不上了,直接被人当成了道具似的?……这一家子都他妈是演技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