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能诗文,九岁注书说文,十岁则博览群书,十二岁明晓岐黄遁甲,十六岁未冠而幽素及第。少年得志,放眼天下间无人能及;情才傲物,一序滕王阁咏诵千古。然,官路坎坷,失意离京,祸起斗鸡;踉跄入狱,蒙受不白之冤;幸遇大赦,独居草庐残喘。祸罪辱亲,羞愧难当,远赴交趾,离魂人世……
清冷的月光下,落魄的诗人叙说着生平。低沉磁性的声音让齐天铭沉坠其中,不由脱口问出:“原来你是自杀的?”话脱出口,才自觉失言。
王勃并没有叙说被打断而恼怒,微笑道:“是啊,当时苦闷羞愧,回想往事,愈来愈觉得世事凄凉,不觉间就想不开了,一发狠,就跳了下去。现在想想,那时的水可真冷啊。后来便遇到了时空震,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那是通向天宫的门。不过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后悔。如果能够再次选择,我一定不会跳下去的!”
“哦?”这一次齐天铭简短的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因为逃避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王勃寓意深长的说。
“没有回去看看吗?”齐天铭转过头避开视线,再次转移话题。
王勃见他如此,摇头苦笑道:“我可没有你这么幸运!”
“个人闭锁时空?”齐天铭惊讶的问道。见王勃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叹息。世界变动率超过一定范畴之后,时空就会变得闭锁化,这一闭锁是针对所有行者的。但还有一种闭锁时空与之有些不同,行者们唤作个人闭锁时空。顾名思义,这是一种针对个人或少部分人的一种闭锁时空。引起这种的闭锁时空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相同物体的异时空共处,世界不允许相同的东西在同一时空存在两个或多个,一旦如此就会引发闭锁效应。因此齐天铭无法回到1625年之前到他出生的时间,那段时空是针对他个人的闭锁时空。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王勃的闭锁时空似乎覆盖更广,以至于他无法再见到自己的亲人。这一点齐天铭就比他幸运多了。
“年轻的时候我和父亲关系也不怎么样,那时的我年轻气盛,父亲的许多忠告都被抛到耳后。也是因为如此,我的仕途才会走得如此坎坷,还连累父亲因我晚年遭难。后来年纪大了,经历的多了,认识到自己的错了,理应与父亲道歉,却又总是因为一些自私的原因而放弃了。真正想要道歉认错祈求原谅的时候,发现已经晚了,而你却还来的及。不然,你就会和我一样,终生只能活在愧疚之中!”
王勃说完,闭上了眼睛,只是在那之前,齐天铭分明看到他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已经很晚了,还是早些休息吧!”齐天铭说完,走出凉亭。
王勃起初微微失落,待见到齐天铭向西而去,与自己的住处背道而驰,才苦笑道:“真是年轻啊!”
……
西院的书房下,齐天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敲响了门。随着一声低沉的“进来!”,他推门而入。
书案前的齐世南见来者是自己的小儿子,微微感到惊讶,他用桌案边的书本轻轻盖住方才正在书写的书稿后道:“是天铭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齐天铭闻言,深深吸了口气,十几年的相处,父亲威严的形象早已在他心中扎了根,这一刻久历生死的他竟然觉得有一丝紧张。
“父亲,孩儿从母亲那里来,见父亲不在,特来拜见父亲,听从教诲。”
“你小子,就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你在你母亲面前也是这幅德行?以前也是,在我面前总是说这种见外的话。不过你来的正好,白日里人多嘴杂,我也不好问问你这一年的情况。”
齐天铭闻言,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面熟悉的父亲。这种带着宠溺的训斥话儿,以前只有母亲会这不说,一向威严的父亲突然如此,让他十分不习惯。呆了一会儿,见父亲那询问的眼神,连忙将已经在回来之前那已经编好的半真半假的故事说了一遍。
齐世南听完,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没想到这一年你竟然经历了如此磨难,真是苦了你了。”
“孩儿不过是有些自作自受罢了,当年没有听从父亲的话,才有如此磨难。”
“话可不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况且,这几年朝廷昏暗,阉党横行,我的几个同僚有心为圣上正清明,但结果却都令人寒心。最近一年我常常想,你那时的选择才是对的。若是我逼你走上仕途,反而是害了你。我这几年也想明白了,比起孔孟教诲,我更在乎你们。”
齐世南将藏在心中数年的想法说出,顿觉轻松许多,而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你母亲这一年不知为你流了多少泪,你既然回来了,就多去看看的你的母亲。”
“孩儿晓得。”齐天铭心中感叹父亲的变化如此之大,要知道父亲是正统儒生,治国安天下的理想伴随他的一生,如今做了如此转变,自然是经受不知多少磨难打击。他本想劝慰,但想想大明朝已经暮霭沉沉,远离****中心才是安身之道,也就作罢了。
“父亲夜晚如此操劳,可是近日遇到了什么难事?”这时,齐天铭想起了母亲的嘱托。
“是你母亲告诉你的吗?”齐世南微微一笑,看儿子动摇的表情他就知道了答案。略一犹豫他还是掀开桌案上的书,将书下掩藏的公文递给儿子。
齐天铭疑惑的接过,略略扫过一眼,抬头说道:“父亲的难处恐怕不止在这公文中吧。”
齐世南满意的看着齐天铭,这个小儿子从小就聪明,不过他还是疑问道:“哦?此话怎讲?”
“公文中说道‘地有浮水,工事停滞’,这是建造中常常会遇到的困难,想来工部自然办法解决,只不过需要花些时间罢了。父亲却为此伤神,可见父亲真正担忧的是没时间。还有现在希望父亲完不成皇命的就只有那阉党之徒了,这才是顾虑所在。”
“嗯,说的不错,自从你王伯父去了后,工部一半都落入了阉党之手,尚书之位悬而未决,现在我暂代你王伯父的职务。那群阉人自然把我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次皇上命我这罗浮外宫要与内宫一起完工,这便给了阉党机会。”
齐世南见儿子疑惑的看做自己,笑了笑继续解释道:“这罗浮内宫听说是给仙人住的,自然不能由凡人来建,所以由张天师亲自督建。这外宫才是由工部督建,这内宫外宫大小相仿,但实际上内宫的建筑更多,这本对我有利,可是没有想到……”
他说着,略微停顿,问道:“天铭,我想回来的路上你也能看到罗浮宫的高塔。我问你,若我说那内宫建到如此模样只用了八个月,你可相信?”
“不信!”齐天铭迅速回答,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根本建不起如此高度的高塔,更别说还是如此短的时间。但他心里知道这确实是事实,他的答案只是在回答只限于这个时代的父亲的。
“但谁也没有想到张天师竟然真的办到了!说来奇怪,平日里面人影也见不到一个,工事却又如此之快,莫不是真有神人帮助?”齐世南剑眉微皱。
齐天铭闻言,心道‘神人恐怕没有,倒是浪人应该不少。’只是这种话倒是无法对父亲说,只得沉默不语。
齐世南摇了摇头,不在去想神仙鬼怪的事情,续道:“这样一来,我十有八九完不成皇命,这样就正遂了他们的愿。我正觉绝望本已经归隐的首辅叶向高大人伸出了援手,其时洛阳一带旱情严重,叶大人便用以往关系将一部分难民调来,这才缓解了一部分压力。我本松了一口气,不想那些阉人又使了绝户手,朝廷的粮饷到了我这里只剩下三成,朝中魏忠贤只手遮天,下面的人也只是敢怒而不感言啊。”
齐天铭心中更是担忧,以父亲的描述来看,他的处境已经相当不妙,且不说那些隐藏在背后的浪人有什么打算,光是魏忠贤这一关就是难过。
齐世南见儿子眉头紧皱,笑道:“天铭莫要担心,我这边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最不济我便与同僚一起去请叶大人出山,总是有办法的。不过,你有一点可是说错了!”
说完,他神秘一笑,待见齐天铭不在皱眉,疑惑的看了过来,他才继续说道:“这一点,没有实际见过是不知道的,我方才是真的为这‘地有浮水’而头疼。这一次情况却是工部从来未遇到过的,这罗浮宫建在妙峰山的东侧,那里虽不算高,却也有百丈,附近也无泉眼,照理说那里破岩动土,本该无水的。现在却是不仅有水而且不管用什么方法这水也排不净啊。”
齐天铭听罢,心中便有了让同伴自然接近浪人所在的方法,而且还能帮到父亲,心中计较之后,他说道:“父亲说来,这水确实古怪。这次与我同行而来的西夷人十分擅长土木之事,而且他们家乡的房子都建在水上,父亲不如带他们去现场一观,定能解决难题!”
“此话当真!如果真是如此,可是解决了我一大难题了!好,你叫他们来……啊,现下已经晚了,明日你再带他们来吧!”齐世南心中欣喜,这小儿子说的有凭有据,自然事有八成把握,连日来困扰他的难题终于有了解决之道,他一时间忘了时间。
“是的,父亲。若是工事款项紧缺,我倒是可以想些办法,这次海外归来,我也是收获颇丰……”
“天铭,这倒是不必,这父亲这里会想办法的,再说如此巨额可不是各人承担的。”齐世南连忙打断儿子的话。
“父亲,这你就有所不知,京师里四大财神都有能力负担这笔开销,孩儿虽然不及他们,但是这次海外归来,倒是也可勉强做到。再说阉党那边只会变本加厉,到时候父亲若未能及时筹到银饷,正遂了他们的意。”齐天铭虽然嘴上这么说,实际即使他原本生意完好无损,也绝难负担。不过,若是筹款,他却自信办得到,毕竟他在那位商界最有资历的老人面前也是能说上话的。
而这边被儿子说到痛处的齐世南心中十分犹豫,再三斟酌后,他艰难的道:“若真如此,那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又感叹道:“这些年,因为我的固执,我都没有认真关心过你。没想到一转眼间,你便已经如此了得。不像你那不争气的哥哥,被权力迷了心窍,竟然与阉党同流。”
说到这里,齐世南仿佛苍老了许多,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齐天铭担心的道:“父亲还是莫要如此劳累,保重身体要紧,大哥那里我会去劝导。夜已经深了,父亲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也好!”齐世南疲惫的回答……
轻轻掩住书房门,齐天铭缓缓的向东院行去,眉头紧锁,他思考着如何让父亲度过难关,又能将影响降到最小,若是他动作过大,很可能会被‘伊甸’阻止。那可并非他想要的结果,他有必要在行者的职责与亲情间寻找一个平衡。
良久,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紧锁的眉头也苏展开来,脚下也轻快了很多。
他微笑的说道:“首先,要把行者与父亲绑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