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你光临磨脸美容厅”,迎宾小姐笑容可掬。
“磨脸美容厅”里环境幽雅,墙上有几面大玻璃镜,还有一些书法条幅,屋里有一些鲜花,还有盆栽树木。和环境不同的是这里的人———虽然艾丽思已经习惯了在这座楼里看到种种奇异的人和事,也知道这是心理训练,但是她仍旧对这些人感到不习惯———这些人怪怪的,除了少数几个穿着打扮较为正常,其他人都完全是“奇装异服”:有的穿一条笔挺的西服上衣,下身却是运动裤;有的脸上像小孩演节目时一样涂个红脸蛋;有个矮个子男生甚至穿了一件曳地长裙,并剃了个光头,简直像一个疯子。
屋里的人围成一圈坐着,一个男生站在中间,不知正在进行什么活动。看到艾丽思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扫了一眼艾丽思,然后转到那个站着的男生脸上。
“我恐怕不行。”那个男生嗫嚅地说。
“‘不行’是什么意思?”一圈人睁大眼睛,故意作出迷茫的表情问那个男生。
那个男生牙一咬,毅然决然向艾丽思走来,表情严肃得如同烈士慷慨就义,甚至有一点愤怒地望着艾丽思,仿佛她是下令杀害烈士的刽子手。但是,这个“烈士”显然是一个腼腆、胆小的人,他一走近艾丽思,表情就带上了怯懦、拘谨,他的脸色变成了紫红色。
“你好!”他结结巴巴小声问好,“我,我叫王海涛。”
“你好,我叫艾丽思。”
“你,你是第一次,呃,第一次来这儿吧?”
“是的,你也是吧?”
“呃,是。”
传来一阵笑声,其他人,有男生也有女生,女生更多,都“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艾丽思难免也感到有些紧张,但是她同情这个紧张的男孩,对其他那些促狭的人不满,所以她尽量镇定而又和蔼地回答:“是啊,我第一次来。”
“那你,呃,难免感到有些紧张,不要紧,习惯了就好了。”
艾丽思暗笑,这个人自己紧张得这个样子还安慰别人,于是她更和蔼地说:“谢谢你,我还好。”
男孩一时找不到什么话再说了,半天,说了一句:“你请坐。”
艾丽思微笑着坐下了,男孩子飞快地逃到一旁的空座位坐下了。
大家以一阵掌声送他坐下。
这个男孩子身边的一个女孩慌忙站了起来,因为慌张,忘了自己怀里放着一只长毛绒的玩具狗,结果玩具狗滚落在地,周围的人笑了。
“我唱一支歌吧。”这个女孩镇定了一下,开始唱歌。刚唱了一句,周围的人就把她打断了:“不行,你唱歌不行。”
艾丽思忍不住说:“我觉着她唱得很好听。”
周围的人纷纷说:“你看,新来的都说你唱得不行。”“这样怎么可以通过。”“你就拿这样的东西对付过去怎么行。”
艾丽思急忙说:“我是说‘她唱得很好’。”
周围的人接着说:“你看,新来的说你唱得不行。”
艾丽思有点生气,刚要说什么,那个女孩说:“好,既然新来的也说我唱得不行,我重唱一次。”
“这一次她唱得不如上一次好。”艾丽思刚这么一想,果然周围的人又把那女孩的歌打断了。
“比上一次好些,”(艾丽思暗想,我认为不如上一次)听歌的人们说,“不过还不够好,看来你唱歌不行。”
那个女孩很坚韧:“好,既然你们还说我唱得不行,我再唱一次。”
她又唱了一次,这一次在艾丽思听起来,可以用鬼哭狼嚎来形容。但是在座的人却纷纷鼓掌叫好。
艾丽思想起《聊斋志异》里有一个故事,说有个人到了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以丑为美,以美为丑。这个人本是个美男子,却不得不用煤把脸染得黑乎乎的,才好见人。“看来这就是那个地方”,她不禁“自惭形美”,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的人:“以你们的审美观,我是不是很丑陋?”
旁边的女孩看了看她,认真地说:“不,你怎么会丑陋,你很漂亮。”
艾丽思一时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伤心。
“你们的漂亮标准和一般人,我是说这个大楼外面的人,一样吗?”
“漂亮标准还会不一样吗?”
“那么,什么样的歌声好听,你们的标准……”
“你是问为什么她一开始唱得好,反而通不过,后来唱得差反而通过了,是吧?你以为我们对什么是好听有与一般人不同的标准,是吧?”
“实际上,我们对什么样的声音好听,标准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我们要求每个人都要做一件让自己感到难堪的事。如果她唱得好,她怎么会感到难堪呢?”
“为什么要让每个人做让自己感到难堪的事?”
“好,你知道这里叫什么地方吗?”
“磨脸美容厅。”
“是的,但是你知道是哪几个字吗?不是‘磨炼意志’的那个‘磨炼’,而是‘研磨’的‘磨’,‘脸蛋’的‘脸’,‘磨脸美容’。我先介绍一下我们的‘磨脸美容’。我们的‘磨脸美容’和一般美容厅不同,一般美容厅也有磨脸的项目,那是为了把皮肤磨得薄一些,显得娇嫩。而我们这里是给那些希望改造自己过于内向、害羞的缺点的同学设计的心理训练。”
“内向的人‘脸皮薄’,对吧。有个心理学家说过‘脸皮不磨不厚’,也就是说,只有在生活中锻炼自己,脸皮才能不那么薄。怎么锻炼呢,我们在这里做的是‘难堪训练’,就是在大家面前,故意做一些可笑的、让自己感到难堪的事。比如,在大庭广众中大声叫喊‘我很高兴’,用难听的声音旁若无人地大声唱歌等;或者做一些自己平时害怕出丑而不敢做的事,比如刚才那个男孩平时从来不敢和女孩子说话,我们就让他和你搭话。说到底,让他们练得不那么害怕别人的眼光、不那么害怕出丑、不那么害怕别人会嘲笑。”
“你们穿这种怪服饰,也是为了锻炼自己吧?”
“对”
“可是人应该有自尊,这样出自己的丑,不影响自己的自尊心吗?”
“人当然要有自尊,不能失去人的尊严。但是有些人自尊心过强,实际上是自我意识过强了,总担心自己被人嘲笑、担心自己在社交中说错做错,一根弦总是绷得紧紧的。这种人说到底是怕别人轻视。他们就应该磨磨脸皮,知道一下偶尔出个丑没有什么关系,敢于出丑的人实际上内心里比那种时时刻刻想着‘我可千万别出丑’的人更自信。他们的自尊更坚实。”
“这种练习平时可以做吗?”
“当然可以,如果几个同学想一起做,可以做得‘放肆’些、‘疯狂’些。如果自己做,不必做得这么夸张,只要找机会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就可以了。如果不好意思在熟悉的环境做,可以在一个无人认识你的地方,在大街上大喊几句话,或坐在马路边上极端不‘淑女’地大吃冰激凌,都可以。”
“这件事我做过。”
“一开始会有些放不开,但做了后,你会很放松痛快。”
正说着,旁边有人喊:“新来的,轮到你了。”
艾丽思站起来,开始出自己的丑,不,应该说,开始放松自己,突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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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时的毛泽东很不怕“出丑”。
为了锻炼身体和意志力,他在公园里露宿。清晨,游人奇怪地看他,他却完全不在乎。
为了锻炼专注力,他到城门口等人最多的地方读书。来往的人都看他,一开始他会因此分心,但是到后来他却根本不去注意周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