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三年前在特区亲身经历的一个故事。
那时候,我在小县城里办了停薪留职,豪情万丈地奔赴沿海特区,下定决心好好闯荡一场,几年后来个“衣锦还乡”。这之前,我作为游客到过特区一趟,虽然是走马观花,但大体上还认得路,所以我很快找到了我要找的人,他就是我哥哥的同学的一个堂弟——飞达公司的许总。据说,他五年前来到特区时,身上只有十元八角,可是现在他的身家至少也有三千万。我哥哥的同学介绍我来找他,希望我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帮助,我也想跟他学几招点金术,尽快出道早日发财。
许总见到我很热情,连连夸奖我是小县城里的名人、精英之类的。到了吃饭时间,许总把我请到飞达公司对面的一家小菜馆里。这家小菜馆是由当地居民的老房子改成的,我有些奇怪,怎么对面都是高楼大厦,这边却是整条街的老房子?许总对我说:“你别看它不起眼,生意特好。”果然我们在小菜馆里找不到座位,所有的餐桌都被占领了,一伙一伙的食客吃出一片响声,整个小菜馆像是赶集似的热闹。我们准备撤退,老板见状,赶忙给我们一张小方桌,连声说:“不好意思,两位老板请将就一点。”许总没说什么,坐下了,我也坐下了。许总点了六个菜,还叫了两扎生啤,我们就吃喝起来。吃了一半,老板端着酒杯过来敬酒,很诚恳地说:“店子太小,两位老板受委屈了,请多包涵。”这时我认真看了一下老板,发现他戴着眼镜,长相很斯文,像是一个中学老师。许总说:“你们生意很好嘛。”老板腼腆地笑了一笑,说:“还行还行。”他分别敬了我们一杯酒,递了一张名片,又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我看了看名片,记住他叫赵瑞云。“这家伙脑子不错,搞个小菜馆也能赚大钱。”许总感慨地说,他忽然定定地看着我,问道:“你来特区有什么具体目标吗?”我想也没想便说:“我把所有存款都带来了,就想好好干一番事业。”许总说:“现在不比以前,发财没那么容易了,关键是你要善于抓住机遇。”类似的话我在小县城听烂了,但是此时听到一个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这么说,我都深有感触,连连点头。
我在飞达公司附近的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睡了个午觉,起床时打许总的手机,他却说此时在福州,怎么这下却在福州了?我也不便多问,就说没事没事,我自己看着办。
晚上,我一个人到赵瑞云的小菜馆吃饭。他正陪一个黑黑壮壮的北方汉子说话,看见我时连忙走了过来,请我入座。多点了三菜一汤,便和他聊了起来。赵瑞云说:“到特区淘金的人,都看不起我这行当,以为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不瞒你说,”忽然他压低声音,凑近我耳边说,“我这一年也能赚四五十万呢。”我有些惊讶,看见赵瑞云脸上有一种骄傲的神色,但是没多久,他脸上随即黯淡了下来,只听他叹了一声,说:“可惜这好景不长啦。”多问他怎么回事,他支开话题说:“你中午那个朋友呢?他好像是对面飞达公司的许总吧?”我说:“他告诉我他常来你这儿吃饭,对这儿印象不错。”赵瑞云说:“许总是干大事业的人,他能看上我这小店,真是我的造化。你能不能帮我探探口风,他想不想‘吃’下我这店子?”我不解地问:“你生意这么红火,怎么想要转让?”赵瑞云又叹了一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好景不长?我在单位里办了停薪留职,可是最近换了领导,硬催着我回去,不回去就除名... ...”这时,服务小姐端菜上来,赵瑞云忙说:“不哆嗦了,你慢慢吃,过会儿我再来敬你一杯。”我吃着饭,心里想起许总的话“善于抓住机遇”,手上的筷子不由慢了下来。
这天晚上,我躺在小旅馆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觉得有一个机遇来到我的面前了,不知自己能否抓住。我从枕头下面翻出那只随身携带的手提包,把里面的六叠百元大钞拿出来看了又看,心想这六叠钞票掷出去,或许就能把那个机遇掷中了。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赵瑞云的小菜馆,开门见山地问他:“你这小菜馆准备多少钱转手?”赵瑞云愣了一下说:“许总有兴趣?”我说:“不,是我。”赵瑞云笑了起来,说:“老弟,你别开玩笑了,这行当苦着呢,你受得了?”我正经地说:“我在老家和朋友一起搞过餐饮,我有经验,我一直看好这行当。”赵瑞云沉吟片刻,他从里屋拿出一叠塑封起来的纸片,一一指给我看,这是租房的凭据,这是装修的收据等等。“你还是开个价吧。”我心急地说。赵瑞云想了好一阵子,终于很为难似的说:“8万。”这个数字并没有高出我料想的太多,我笑了笑说:“高了一点吧。”赵瑞云不动声色地说:“我是不得不回家了,不然18万我也不会转让。你想,这房子我一租五年,才经营两年,你可以干三年,还有这装修、这冰柜、这一整套厨房设备、这锅碗瓢盆,8万是跳楼价了。”按照我昨晚的测算,这 8万是不算贵了,可我身上只有六万,刚来特区人生地不熟,到那里借两万?我说:“你降一点,我‘吃’了下来。”赵瑞云问降多少,我说 2万,赵瑞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老弟,你让我为难了,我考虑考虑再说吧。”
辞别赵瑞云之后,我到公话亭给许总打手机,把我准备‘吃’下小菜馆的想法告诉他,请他多多指点。许总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子才说:“干餐饮你有兴趣吗?姓赵的这人可靠吗?我看还是算了。”没想到许总给我泼冷水,但我认定的事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机遇不是日历,撕了一张还有一张,我决心抓住它不放手。
中午我又来到了小菜馆,赵瑞云看见我便说:“老弟,我豁出去了。”我喜上心头,说:“6万你同意了?”赵瑞云下了狠心似的说:“我看你确有诚心,6万就 6万吧。”我点点头,说:“不过... ...”赵瑞云仿佛看透我的心思似的,接着说:“我知道,情感归情感,手续还是要完备的,我马上打电话给公证处,他们现在态度好多了,有人专门上门服务。”
不久来了个叫做袁东旭的公证员,我和赵瑞云就在他的公证下把手续签了。我把手提包里的6万元点数给他,他把身上的钥匙摘下来给我,兴奋地说:“从明天起,你就是老板啦。这店里该留多少人,怎么经营,全由你自己定夺。要是发了财,到时可别忘了我啊!”这一顿午餐,赵瑞云做东,频频向我敬酒,我想到明天就要开始大显身手,不由有些亢奋,也连连回敬他。
回到小旅馆,我激动地拿出纸笔,就在纸上描绘起小菜馆的远大前景,沉浸在一种做了老板的幸福之中。不用说,这个晚上依然睡不着,天快亮时才眯了一阵子眼。看见天渐渐亮了,太阳慢慢从东边升起,我知道我的生活也将升起一颗太阳了。
我精神抖擞地走到我的小菜馆门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由于激动,钥匙一直找不到锁孔。这时,身后猛地炸响一阵吼声:“喂!你做什么?”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在小菜馆里见过的那个黑黑壮壮的北方汉子。他瞪着眼问:“你开我的店做什么?”
我说:“这是我的店!”
那人推了我一把,说:“小子,你胆子还真不小,这店我花了七万元刚从赵老板手上盘过来!”我被推得打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我愤怒地骂道:“你诈人也不是这种诈法,我警告你,你再胡扯我就叫110了!”
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菜馆转让协议书,我看了看,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协议书,顿时我们两个人全愣住了,突然我们异口同声地喊道:“上当了!”
就在我们准备去找赵瑞云算账的时候,迎面开来一部大型推土机车,有个干部模样的人跳下来,拿着小喇叭说:“这些拆迁房一拖再拖,整整超过最后期限三十天,为了维护政府政策的严肃性,今天我们强行拆除!”我们来不及叫一声“慢”,推土机已经勇猛地冲上前,小菜馆轰隆一声,坍塌了下来... ...
我心里也立即有什么东西塌了下来。接着的事情我想说得简单一点,我被诈光 6万元之后,不得不进入工厂流水线打工,不久又跳到一家公司拉广告。几个月之后,我实在混不下去了,不得不从老板梦中猛然醒悟,面对严峻的现实。我在回家前费了不少劲找到许总,他听说了我的处境 ,连声叹息说:“你啊你,太轻信了!”最后他掏了三百块钱给我,说:“别嫌少,路上还能派上用场呢。”我心头一热,心想这世道还是有热心人的。想到囊中羞涩,我还是把钱收下了。
本来到这里,该结束了。可是我回家后几天,心想应该给许总写封信表示感谢,便执笔写了一封信,随即带到邮局准备寄出。正巧在门口遇见哥哥,他问我干什么去,我说给许总寄封信,他怪声怪调地笑了起来,把手上的那张特区出版的法制报递给我。我一看,报上有个“通缉令”,说的是许总(原名许振山)、赵瑞云、袁旭东联手诈骗国家、集体、个人钱财,前后十余次,金额数达百万元,现畏罪潜逃,公安部门特区报上公开通缉。我看得傻愣愣的,手上的信掉到地上也没发觉,心想,我真是被许总说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