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荣水刚刚破冰,清凌凌的流水哗啦哗啦的,像少女不可言说的心情。出月早早立在荣水边,腊梅已落,桃色妖娆。她的脸蛋被冻得通红,在这冰天雪地里像是印上了两朵嫣红的桃花。她伸手接住盘旋而下的雪花,有几瓣新雪融化在掌心,带着花的芬芳。她笑着抬起头,望着天空中洋洋洒洒的雪花道:“璧竹,你看它们多么自由。”
璧竹也抬起头,看到纯色的精灵随风而舞,像凌乱的飞絮一般飘散,不禁点点头,“嗯,飞起来的感觉一定很好!”
天气本已回暖,今日却不知为何突然转凉,竟飘起了雪花。璧竹陪在出月身旁,见到他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痴傻的笑容。
时间如流水般缓缓而去,此刻早已过了午时,璧竹看到她由最初的欣喜转为沉寂,甚至有些急躁。
“主子不要担心,今日突降大雪,将军一定是预料不及,才会晚到。”璧竹小心翼翼地看着出月。
出月知道璧竹是在安慰她,可心中担忧的情绪蔓延开来,“也许是吧。”
她的身形丝毫未动,依然立在荣水岸边向着荣安城的方向张望。春雪飘落在她的头上身上,已然化作薄冰,落在睫毛上,化在发梢间。她想要移动脚步,双腿却像是麻木了一般不听使唤,身体毫无预兆的重重跌倒。
“主子!”璧竹大惊,连忙上去扶起她。此时的出月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明媚笑容,双唇惨淡毫无血色,脸色也白的吓人。
璧竹触手之处更是冰冷刺骨。她似乎吓坏了,小声抽泣道:“主子,我扶你到茶楼歇歇好么,我这就回城中看看,带将军来找你。”
出月惨然一笑,道:“璧竹,谢谢你。”
璧竹慌忙向城门跑去,城门外是苍白的冰天雪地,城门内是繁华的荣安街景。不,不仅是繁华的街景,甚至还有迎亲的队伍,敲敲打打欢欢喜喜沿街而行。璧竹远远望去,见马上的新郎天人一般的姿仪,白玉一般的面容,心中顿时冰凉一片。
“荣京……将军”璧竹喃喃道,眼泪簌簌落下。
“主子等着你,盼着你,你却在此处欢天喜地!”璧竹擦了一把眼泪,愤愤道。娇小的身形便冲出了人群,却被人推推搡搡挤到了一旁,身子一歪跌在地上。
天寒雪大,道路上全是被踩踏过的泥水。璧竹倒在一片泥泞中,身上脸上全都是黑乎乎的污秽,她勉强着支撑起身子,拼命挤了出去,拦在了迎亲队伍前,高嚷道:“停下,停下!”
白衣的少年护卫突然看到冲出这么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子来,急速冲上前去,将她拉扯开来。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路子徵你这个负心人!你站住。”璧竹奋力挣扎,怒吼,却被一人伸手拉住,紧接着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她脸上。
“简直是找死!”白衣少年右手摸向腰间的破风刀,眉目间杀气骤现。
璧竹捂着脸颊,有些愤恨地望着那白衣少年,眼泪便又落了下来。
“路云。”不远处的路子徵高喝一声。
路子徵仔细打量这女子,瘦小的身子尽是污泥,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想来他并不认得她,自然也不在意,叫路云打发了便好。
缓缓前行间突然想到了出月,路子徵心头一滞。就在罗玉笙去见他的那一晚,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可他无法将心中所想告诉她,如果这样做她会恨他,他宁愿她心中恨他,恨他辜负了她,抛弃了她。
路子徵面上蓦然苍白,在大红吉福的印衬下显得极为妖娆,如冰雪雕刻的五官冷峻黯淡,说不出的诡异。
迎亲队伍越走越远,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唯有璧竹一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路云方才奔来是吓唬吓唬她的,可这个女子果真是吓坏了,哭的撕心裂肺,让他不禁心生内疚。
“你起来吧。”路云欲伸手扶她。
璧竹望了他一眼,抹干了眼泪,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路云不解,当真有为将军寻死觅活的女子?恐怕明日便会闹得这满皇城都知道了。正欲离去,见地上落着一方丝帕,茂林修竹本是佳境,却被污泥沾染脏了,一时更加可怜这个痴情的女子,他弯腰捡起丝帕,收入怀中。
出月独自坐在茶楼,目光冷漠。自璧竹离开后,新事旧景都涌上心头,那****答应与她相约荣水时,显得那么勉强。这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苦苦相逼!
俯身倚在小桌的一角,胸中的隐隐疼痛自内而外,一点一点晕了开来。像是习字时不慎滴了一点水磨,在纸上慢慢化开,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浓得散不开,挥不去,就那样占据着整整一页的空白,教人惊慌失措。
出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猛地袭入胸腔,寒凉之气忽而浸淫五脏六腑,令她的身体不由自出地轻颤,她捂着嘴重重地咳嗽出声。可是几乎压制不住这种钻心的痛,胸中似乎有万千只蝼蚁啃咬着,撕裂着,慢慢吞噬着她冰冷的心。眼前忽然模糊,温热的泪水毫无征兆地肆虐开来,出月试着抬头微笑,却尝到了苦涩的泪水。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人,崭新的袍子沾上了泥水,满脸满身都是的,脏兮兮的脸蛋上还刮着两行眼泪。
“璧竹”出月惊叫道,“你怎么了?”
璧竹摇摇头,“没事。”
出月轻轻擦拭着璧竹脸上的污泥,“你……怎会这样?”忽然看到粉颊上鲜亮的指印,心中一紧。
“是谁?谁敢打你!”出月怒极,高声道。
“不是,不是,是我冲撞了将军迎亲的队伍。”璧竹小声啜泣着,眼泪汩汩流下。
出月愣了许久,道:“我明白了,是……荣京将军新婚大喜。”
璧竹不再说话,哭得更凶,她甚至不想主子这么聪明,聪明到自己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出月缓缓抱住了璧竹瘦弱的身子,“对不起,璧竹,你受苦了。”
“璧竹不苦,璧竹知道,主子心里苦。”璧竹嘤咛啜泣着。
出月的唇角极不自然地扬起一个微笑,努力让自己的面容看起来像是在笑,“不就被那人欺骗了么?我又不是嫁不出去!我们……回去吧。”
第二日,出月的眼睛红肿如核桃一般。
璧竹知道出月心中难过,却不肯像她这般大声哭出来,更加担心。
书上说有痴情女子为情所伤,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自寻短见,或投水或上吊,形容凄惨面目可怖。璧竹心中七上八下,因而一路上跟着出月,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一时想不开。
这一日出月外出散心,行至荣安城中的阳春酒肆,忽见一人在阁楼上向她们招手,璧竹喜道:“主子,那不是小郡主么?”
出月抬头,正望到陈瑶探出半个身子,向她招手,高呼道:“出月姐姐,快上来呀。”
陈瑶封号为安平郡主,因受帝后疼爱,众人都亲热地称她为小郡主。
阳春酒肆的老板本乃是狄国的一位商人,因此店内布置与荣安城的酒家都不相同,常常会有客人即兴点几个狄国小曲,饮酒赏曲,惬意非常。
陈瑶早早迎了两人进来,出月一进屋,便看到雅阁内偏偏坐着南荣焕、南荣烁、周晋轩三人。
南荣焕打趣道:“这才短短几日,林司赞怎么这般面色苍白,莫不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又见出月身后跟着的璧竹,道:“呦,这小丫头也是个美人胚子。”
璧竹看到南荣焕放肆的目光,有些害怕地往出月身后躲了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