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晋轩给她二人一人斟了一杯米酒。望着出月狼狈的模样顿觉好笑,本想隐忍不发,可不自觉间却似笑非笑地扬起了嘴角。
璧竹脸上一红,连忙道谢。
众人有意安排出月坐在周晋轩身旁,虽说心中尴尬,二人却也不好拂了众人的雅兴。
出月饮了一口米酒,火辣辣的直烧到胸口。
期间陈瑶点了一曲《诉衷肠》,但见一名女子怀抱着琵琶走入雅间,在他们面前盈盈福身。那女子眉目好看,身形纤小。行礼后在椅子上坐下,细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琵琶。缓缓开口,声音凄婉没落:“李郎一去绝音尘,离家十载不曾回……”
那声音如泣如诉,带着女子深深的哀怨与忧愁,讲述着狄国女子晚娘的故事。晚娘与她喜欢的少年李成海本是青梅竹马,生长于狄国的边境小城。晚娘喜爱唱歌,歌声甜美悠扬,俘获了不少少年的心。
可就在她十六岁那年,战事突起,李成海自告奋勇奔赴沙场为国尽忠,临行前,二人相约十年之期,若李成海能安然归来,便与晚娘成婚,相守一生,再不分离。
一年一年过去,每每有媒人上门,都被她拒之门外。十年之后,同行的青年都回到了家乡,唯有李成海不曾回来。晚娘每日在家门口以泪洗面,唤着“李郎”,有一同参军的乡亲可怜她的一片痴心,告诉他李成海在战场立了大功,早就在朝中做了大官,娶了妻子,叫晚娘不要再苦苦痴等了。
晚娘闻言万念俱灰,谱了一曲《诉衷肠》,每每唱来,闻者无不潸然泪下。词曲一时间被坊间传唱,几年后竟然流传至宫中,狄国皇后听了这曲子,得知故事的主人公正是当朝将军李成海时,唏嘘不已,赐晚娘一个侧夫人的名分,命李成海接她进京。
距离李郎离开家乡已是十五年,三十一岁的晚娘不复年轻,因多年的忧虑伤心,面容上已是过早的衰老,隐隐有了白发。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守望的女子终将迎来她的爱人时,晚娘却忽然消失不见,未留下只言片语。
一曲《诉衷肠》满含多年的忧思悲愤,那歌女的声音凄凄惨惨,从最初李郎从军的惊恐伤心到得知他娶妻生子后的无奈绝望,声音颤抖着,飘荡着,好似深秋的寒夜冷雨,冰冷地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传言多年后,功成名就的李成海再次听到《诉衷肠》时,黯然神伤,不久抑郁而终。
那歌女唱罢了许久,众人还都沉浸在方才的悲伤中未回过神来。
陈瑶望着南荣焕幽幽道:“你说晚娘为何要离开?”
南荣焕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时失神。
南荣烁失望地摇摇头,不明所以,“难道是以此报复李郎对他的辜负?”
陈瑶皱着一张苹果似的脸蛋,“我想晚娘定然是觉得自己容貌衰老,不愿李郎见到她的憔悴。”
“她高洁孤傲,不需要别人施舍的爱怜,即便是日后举案齐眉……”出月泪盈于睫,凄然道。
“即便是日后举案齐眉,恐怕再也回不到当初的亲密无猜,不如再不相见。”周晋轩叹气道。
那歌女闻言,不禁向这边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起身退出了门外。
“即便再回不到初初之时,也不必自怨自艾,否则后半生岂不是很痛苦。”周晋轩低首向出月道,那声音极轻极小,几不可闻,“何况本世子,难道不如他好么?”
心思一下被人看穿,出月尴尬地红了脸,怒道:“你……”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周晋轩低笑出声,“你不想教他悔不当初么?”
出月柳眉轻扬,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忽然笑道:“我有要事先行离开,改日再邀大家同来玩乐。”
这一时伤感一时笑的,陈瑶还来不及反应,便见璧竹也随了出去。“主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祭拜我的母亲”那墨绿色的身影走得极快,声音被无情的北风割裂开来。
璧竹听闻主子的母亲是御史林盛的侧夫人,美貌多姿,可红颜薄命,早已香消玉殒。夫人身份低微,在林家连个排位都没有,只在郊外有孤零零的一座坟。
出月行至郊外,见到周遭新雪已扫,墓前焚香供果,像是有人才来不久,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是谁,索性不想,静立在墓前。
“母亲,我不日便要成婚了。”出月喃喃道,“可我不愿过母亲这样不快乐的生活,我想去母亲的故乡,去看看母亲生活的地方。”
璧竹也识得几个字,看到墓主人的名字叫做茹若,这般好听的名字,一定是个典雅的人儿吧。想到出月的母亲早已去世,父亲又不疼爱她,璧竹心中也难过了,不禁联想到自己幼时家贫,被父亲卖做奴役。出月虽是官宦小姐,却并不比她过得更好,如此主仆,也算是同命相怜。
对着母亲说出心里话,出月心中似乎顺畅多了,与璧竹并肩行走在郊外的小道边,此处人烟罕至,落地的白雪也未被踩踏,天地之间除了几株枯木便是白茫茫一片,令人心中宁静了不少。
不远处忽而有一少年公子翩翩而来,蓝袍柔亮,金色的桂枝盘旋于领口,那秀丽的容颜竟然比女子还要美艳几分。出月惊叹不已,却见那男子也向她二人望来,看到她忽而一愣,竟是微微点了点头,出月心中疑惑,脚下前行的步子却更快。
自从赐婚以后,出月喜欢四处游走,思考许多不曾明白的事情。思考自己的过往种种,子徵的斟酌思虑,师父的突然离去,帝后的伉俪情深……不出几日,便觉得头痛欲裂,原来满怀心事,竟然比头悬梁锥刺骨更加令人痛苦。
三月二十五,林家难得迎来一场家宴。林盛携夫人吴氏,二女分列左右,唯一遗憾的,唯有军中未归的长子林出云不能同席。
家人相聚,本该是欢喜无限才是,但席上之人依然各怀心事。出月七岁起便被送至东厄山,十多年未曾回家,或许是心中有愧,席间林盛与吴氏只顾着往出月碗中夹菜,一时间欢声笑语,却也是难有的温馨场面。林盛的目光稳稳落在出月身上,道:“你能嫁与平成王世子,福分匪浅,我向茹若也有了交代。”言罢,似是有什么千金大的石头落地了一般,神情反而多了轻松。
夫人吴楚红握着筷子的手在半空忽然一滞,这个家里有很多年没有提到茹若的名字了。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盈盈的目光缓缓移至自己的衣襟,低下头去,神情痛苦。
林出尘见到母亲的异样,伸手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