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诸葛魏与晏璎不欢而散,晏璎在鳌国皇宫的日子,便艰难起来。首先,高德喜突然从静心殿的掌事太监,变成了浣衣司的掌事太监。
虽同为掌事太监,境遇却千差万别。高德喜再未出现在白梅落璎,更不曾探望晏璎与江瑟瑟二人。
内务司的人见风使舵,愈加猖狂,眼看暑气渐生,该白梅落璎的消暑绿豆、冰盆冰碗,江瑟瑟一个也没见着。
这一日,她又去内务司领取绿豆、冰盆等物,却被内务总管贬斥揶揄好半晌。江瑟瑟义愤,摔了手中几颗长了毛虫的绿豆,朝着宫门走去。
她有异能,她怕什么?左不过偷偷出宫,买些好吃好喝的招待晏璎便是。来时带在身上的银子,她可还一分钱没花出去呢。
江瑟瑟略略一想,便觉开怀,沿着御花园曲折的林荫小道,匆匆而去。一路避开侍卫宫女,只拣人少树多的地方走。
她这缩地成寸的异能,早已烂熟于心,寻常三五丈,一步跨过去,金甲侍卫也不能察觉。越走心头越敞亮,江瑟瑟几乎要弯起眉眼。早知道出宫这么方便,她才懒得受内务司的气。
正这么想着,却不料一转过湖畔游廊,柳下正站着一人。这人委实太过扎眼,江瑟瑟想要忽略也不容易。况且,她与晏璎能有今日,正是托此人的福气。
诸葛魏玉笛横唇,正奏得一首好曲子。笛声悠扬,恰如湖上微风,吹得人浑身舒坦。那一水碧波,映照着盈盈日光,激荡出粼粼之景,教人陶然忘机。
诸葛魏陶醉在笛声中,浑然忘我。他身后,站定的侍卫与内监,似乎也早与曲子融为一体。几人伫立在风中,衣袂随风飞舞,似御花园别样的景致。
江瑟瑟气鼓鼓的瞪着他后背,顿生恶意,随意弯腰拣起一颗石子,狠狠丢向诸葛魏的后脑勺。
“嘶……”
笛声戛然而止,太孙殿下捂着磕出大青包的后脑勺,愤然回头。
回头,内监睁着疑惑的眼睛,迟疑道:“殿……殿下?”
诸葛魏环顾四野,无人。
江瑟瑟躲藏在花圃中,险些要捧腹大笑。太孙不是素来很拽么?今日,也叫他尝尝被人整的味道。
诸葛魏等了半晌,不见再有异动。或许是贪恋这炎夏美景,他摇摇头,复又含着笑意,将玉笛凑近唇边,缓缓吹奏起来。
曲子仍是悠扬,却并非方才那一首。江瑟瑟不通琴律,可听这曲调,也能听出他正在思念倾慕之人。
太孙殿下喜欢的人,纵使不貌美,大约也很牛X。不然,寻常女子,如何能拿捏得住他倨傲的心。
江瑟瑟哼哼唧唧,一步蹿出,一掌拍在了诸葛魏的脑袋顶上。
一掌拍出,她倏地迈步,不见了人影。一众金甲侍卫并未看见她的影子,只有那一瞬不瞬盯着诸葛魏后脑勺的内监,瞪圆了双目,惊呆在场。他张开的大嘴巴,能塞进去一颗鸡蛋。
诸葛魏结实挨了一掌,愤恨回头,正瞧见内监惊恐的睁着眼睛,指着他的后脑勺,战战兢兢道:“殿下……您……您……”
诸葛魏蹙眉,瞪着他傻兮兮的模样,冷喝道:“你竟敢打本宫?”
“咱家……咱家……”
内监受惊过度,一时说不清楚。
江瑟瑟隔着花木看去,正好看见内监泅湿的裤子。没想到,他竟然吓尿了。有这么可怕吗,不就是看见凭空里一个阴影,照着诸葛魏的后脑勺来了那么一下。竟然……像是见了鬼。
“把他给本宫拖下去,狠狠的打。”
诸葛魏脑袋生疼,一挥手,吩咐金甲侍卫押解着内监,往一旁惩罚。
“殿下……咱家不敢啊……咱家……”
内监支支吾吾,不知说的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明白。
接连被打了两下,诸葛魏再无临湖吹笛的心情。他狠狠吐出一口气,收了玉笛悬在腰带上,一撩衣摆,沿着湖畔白堤,往东宫而去。
东宫,本是太子的宫殿,现而今他做着皇太孙,诸葛无忧便给了他。这是他身份的象征,他素来很是骄傲。
江瑟瑟瞪着他傲娇的后背,嘿嘿一乐,一步迈进,又给了他一巴掌。一巴掌拍完,她倏地迈出,一连跑了十来步,这才停下。
停下,前方正是皇城大门,而她正站在泰安大道上。
夏日的午后,大道上鬼影也没一个,城门口站定的金甲侍卫虽笔直,精神却并不好。敞开的大门前,有凉风顺着大门呼呼地吹向泰安大道,吹得人面皮沁凉。
江瑟瑟勾唇一笑,一步迈出,立在了朱红宫墙之外。
大街上,奢华繁盛,这半下午的天儿,宫里头没甚人影,宫外头却仍是热闹。熙熙攘攘,南来北往,车马如云。江瑟瑟瞅瞅自己身上的雪蕊战袍,匆匆混入了人流中。
雪蕊战袍也不知是个什么材质,冬暖夏凉,轻若无物,沾灰不脏,遇水不湿,受火不焚。如此这般,她竟一连穿了七八日,仍觉得衣裳簇新,不必清洗。
可她毕竟也不是那等脏秽之人,一件衣裳穿他三个月,也不知脱下。鳌国炽离城,距离金都几千里,巫族人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找不到她。
江瑟瑟打算添几件衣裳,换下这看上去簇新的雪蕊战袍。宫里头乔福禄为她找的那些衣裳,一层又一层,长长的披帛拖在身后,想洗个脸都是麻烦事儿。
她不喜欢穿。
江瑟瑟沿街逛了大半天,买了几件骑装衣裳,又上望仙楼吃了一顿好的。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吩咐小二打包好饭菜,拎着食盒下了望仙楼。
下楼,对面茶楼上亦走下来几人,为首之人穿着暗金色的窄袖骑装,脸侧一块骷髅刺青。他冷着一双眼,侧耳冲几个下属嘀咕着什么。
江瑟瑟盯着他开合的嘴巴,蹙眉道:“公主……妙云安……族长……”
乌果的口型不大好,而且他正侧着脸颊,江瑟瑟难以将他说的话一一重复,但关键的几个字,却已另江瑟瑟震惊不已。
巫族人竟打起了公主的主意。只可惜,这公主是谁,哪一国的公主,她便不得而知了。江瑟瑟不敢多看,一见乌果回头,慌忙退后一步,一闪身,躲在了过道上的廊柱后。
雪蕊战袍果然灵气非凡,大家相距这么近,乌果几人竟也不能发现她。只是,在金都城的九王府,几人曾正面交手。江瑟瑟相信,她的脸,早被这些人印在了脑中。
即使没有巫族人特有的气息,乌果看见她的脸,也必定会暗杀她。
她可不想英年早逝,尤其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若她记得不错,族长大人可没有说过要杀她,而只是逼迫她嫁给多可。
那么,这杀她的行动,就只有乌果在秘密执行。
江瑟瑟紧张的背靠廊柱,生怕乌果几人从对面茶楼下来,径直往望仙楼吃饭。那样,她想不暴露都难了。
一个单身妙龄女子,不正是乌果几人的重点排查对象吗?
……
这世间当真是无巧不成书,茶楼上走下来的乌果,抬头看见对面人满为患的望仙楼,一挥手,领着众下属上了石阶,走进了楼中。
小二一见,慌忙点头哈腰的上前,笑嘻嘻招呼道:“哟,几位客官是头回来炽离城罢?您几位爷可算是来对了地方,咱们这望仙楼地势高扩,最适合观览全城风景。尤其是二楼,一面喝酒一面品赏美景,真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乌果闻言一冷,领着几人径直朝二楼走来,大约是被小二给说动了。
这一头,江瑟瑟却险险要骂娘。她还是头一回知晓,这酒楼的小二,说话也能像唱戏,台词都是预先演练好的。一套一套的说辞,张口就来,配合上笑容满面,弯腰低头这等动作,真真是极有说服力。
方才她站在大门外张望,这厮就是用这几句话,将她哄骗进来的。
一时间,江瑟瑟恨不得发个毒誓,下回再不肯听小二撺掇。
然而,乌果正一步步走上楼梯,而她正躲在楼梯口的廊柱后。一个照面,想不见到都难。
但,能躲一时是一时,江瑟瑟可不愿束手就擒。她倏地转身,环视开阔的二楼大厅,一咬牙,迈出一步,坐定在临窗一个背对楼梯的位子上。
几乎是同时,乌果带着下属上了楼梯,站定在二楼大厅中。
“客官,您看,那窗边还有位子,小的正好领您过去。说实话,坐在那里观看炽离城,当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小二笑嘻嘻,引得乌果几人亦是心动。
可不是,兰桑谷虽清幽,但也清幽的过分了。连绵几座山,杳无人烟,只住着巫族。祖祖辈辈的人,成日里只知道为着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使异能你来我往。哪里像这九州天下,百姓皆为普通人,每日里酒肉佳肴,绫罗绸缎,美人香车,好不惬意。
江瑟瑟大约猜到,乌果下山几日,定是心野了。否则,岂会一路追着她到了炽离城,竟喝起了茶,看起了景。
她不屑一哼,坐在椅子上半分不动。临窗的位子就这么几个,而她一步迈近时,竟忘了看看,她身旁是否还有座位。这会子,乌果几人选位子,她竟有些着急了。
“客官,您看,小的可没哄骗您罢?从这里看出去,喏,那一头就是咱们鳌国的皇城。听说,今岁新来了各国的质子,一个个长得那叫……比錾花坊的头牌,流鸢姑娘还美。”
小二的声音渐渐近了,江瑟瑟一惊,这傻X竟将乌果几人引来了她的身后。
乌果站着不动,打量皇城上空,也不知在看什么。隔了良久,才低声冷冷道:“她还未出现……”
江瑟瑟听得一清二楚,心知他口中的那个“她”是指自己无疑。 她忍住回头的冲动,瞪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后悔万分。
一个单身妙龄少女,枯坐在空桌前一动不动。只要是个人,都难免多瞧一眼。何况,乌果现下正在费力寻找她,岂会不注意?
只需再等片刻,她定然要暴露。
江瑟瑟叹一口气,早知道如此,她何须坐在这里来等他们。痛痛快快打一场,也好过躲躲藏藏。她忿忿不平,一抬头,却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