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摄北定三州的老王爷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连忙凑到孙子跟前一脸谄媚笑道:“放心,只要割了那些墙头草,京城那位随时可下令出兵月照,绝不会让泪儿的声名有丝毫影响。”
秦楼一声冷哼,面色稍缓,淡淡道:“那紫府和天玄玉清宫却又如何?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老王爷有些苦涩地摇了摇头,却叹了口气道:“自然不能。只不过此事却还得从长计议,毕竟六圣在圣域的威望非其他玄门可比,实力也非同小可,一个不好可会让我们东篱成众矢之的,总不好兵锋相向。你以为爷爷就不想带兵去灭了那些冒牌神仙?只是怕惹起众怒啊。咱一家事小,可以不在乎,总不能让我们国家也跟着受难吧。”
秦楼默然,片刻却翻了个白眼,冷冷道:“少在我面前装可怜,狗屁国家,自古以来,这世上受苦的还不都是平民百姓?说吧,这次皇帝老儿又有什么好处,我可没心情平白替他担这骂名。”
老王爷暗吁口气,忽然笑得像个老狐狸道:“那是自然。京城那位说了,此次抄家所得对半平分,一半上缴国库,一半由你自己处置。如果不错,这两天京城就会传来圣旨,封你做九道钦差,替京城那位巡视州县体察民情,顺便还有一柄尚方宝剑,嘿嘿,可先斩后奏。”
说到此处,老王爷颇有些忐忑地看了眼孙子,眼见秦楼一派不置可否的神情,老王爷神色间似现出几分迟疑,终于还是小心翼翼道:“京城那位也问了你的身体恢复如何,说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去南方归拢一下当年你大伯的旧部,若能让南阳铁骑军心再聚,日后平定月照也更多些把握。当然,如何决定全在于你,你若不去,也没人强求。”
秦楼眉头微皱,一声冷笑道:“他也得有强求的本事。只是南阳铁骑是我大伯当年一手带出,让大哥去似乎更合适一点吧。”
老王爷苦笑道:“话是这么说,这不是你大哥刚接手金翎铁骑么,总不好另行调动。你又不喜欢带兵,难不成还让我这个老头子再去龙城?爷爷都这么大岁数了,难道你忍心看我老人家再去遭罪么?”
秦楼哑然,瞪了一眼老王爷,无语道:“我有什么不忍心的,反正您呆在王府也没事干,去活动活动筋骨有什么不好。至于南阳铁骑,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当然,前提是我没在半路上突然死过去,那我可无能为力了。”
老王爷双目一瞪,愠怒道:“放屁!尽说胡话。”
秦楼嘴角一掀,神色戏谑地看向老王爷,“嗯哼?”
在北定三州只手遮天的老王爷眼睛一眨,立马有些心虚地望着孙子赔笑道:“呵呵,口误,口误,这不是最近江湖传言,瀚海深处的暗井灵屿有涅槃强者遗迹出世么。据说那涅槃之心有令人脱胎换骨的神效,指不定就能解决你玄之源诡异破散问题。当年你还没出生危园那些王八蛋就说你受天妒活不过十八岁,这不到现在也没事么?我觉得这次瀚海异象说不定就是为你出世的,嘿嘿,京城那位已派人前去探察,如果不错,到时候你太爷爷和老皇爷一起出手,定然想办法帮你拿到那涅槃之心解决你丹田古怪。”
十八年前,东篱王朝还是龙朔纪年,还不曾发生后来震动圣域的龙朔谜案,北定王秦斌亦未封王,也不曾一怒脱离秦氏宗族远居北定。
那时秦楼还不曾出生,阴阳谷中以谶纬之术闻名圣域的危园却突然传出一句“帝庭浮沉,斗转星移。琼楼飞凤,玄幻源起。轮回代序,魔煞应劫。金乌啼血,玉碎无声。三禾凋零,龙朔悲风。孤星天妒,芳华早逝”,竟是暗指东篱王朝与秦氏宗族。
当时东篱王朝经文景之治,消化了战国乱世吞并九国的余波,如日中天,当今圣上年号龙朔,即位两年有余,正是励精图治,欲大展宏图。
其时庙堂之上有秦氏双壁一文一武两厢辅佐。先有秦煦阳一袭白袍出南阳,带着三十万铁骑南下桑渊连克七州三十六城,硬是从桑渊王朝割出三分之一疆土合并到东篱。用兵之神,十六王朝少有争锋,大有令圣域五霸变作四,将战国乱世终结的气势。桑渊王朝举国皆兵也难挡锋芒。柳陵一战,三十万骑大破桑渊百万札甲兵,更是令桑渊王朝心胆俱寒,国祚垂危,南阳铁骑名声大噪。
“白帆军神”的威名便是用近六十万桑渊头颅筑起的京观浇筑起来的,一时整个天下为之震动,十六王朝皆心惊。“九重城阙烟尘生,三十万众犹虎貔。白帆扬处金甲舞,雷鼓初动山河惊”,圣域第一才子闻墨生的《长恨歌》到现在也经久不衰,传为圣域绝唱。
若非后来的月照无故毁约,陈兵紫罗峡外,又有寒芸列兵阳关,指不定整个桑渊都尽数划入东篱,从此东海接瀚海,都作东篱自家水。
而就在秦煦阳提着紫禁战魂枪驰骋桑渊耀武扬威之时,当今圣上毫不在意秦家是否势重,又将秦莹玉一巴掌拍到了万人之上的宰相之位,大行变法改革。有秦煦阳挟大胜之势刀斧高悬在外,王朝那些世家豪阀顽固派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绊子也不敢使,直接就让秦莹玉的治国《十三策》贯彻了个彻底。青苗法一经施行,并以减赋减税,百姓受益,笑逐颜开,东篱王朝民心凝聚,一时可谓鼎盛。
尤其秦莹玉首创科举,大开天下寒士致仕龙门,当时便引起龙朔北奔百万学子赴东篱,为十六王朝尽皆效仿。东篱风气清盛,朝野融洽齐心,一时空前。玉鸣学宫门下学士几度游学入东篱。
而于玄门江湖,则有刚游历大陆归来的秦啸天惊才绝艳,涅槃不算,初窥大道,一时独领风骚,一人之力几可与六圣之一比肩。更有大陆历练所识的妻子贵为八品圣药师,连六圣之一的丹塔也为之眼红,立马投出橄榄枝送出个长老会席位。丹塔从此向东篱。
基于此,东篱国主雄才大略,秦氏三英三鸣惊人,天下震动,十六王朝皆心忧,风头在圣域一时无两。
只不想好景不长,竟真让危园一语成谶。
十六年前,龙朔六年,也不知从哪冒出一批涅槃强者,赫然过百人之数,竟罔顾“苍生律令”,于玉京城不问缘由对秦氏宗族大打出手,直是天翻地覆,是为震动圣域的龙朔谜案。
当时还未被封为北定王的秦斌一共就三个儿子,秦煦阳与秦莹玉却被人残忍虐杀,尸骨不存,至今唯有衣冠冢。最小的儿子秦啸天与儿媳也因带伤追敌下落不明,至今也生死难料,不活有八成。
便是如此,白发人送黑发人,老王爷也强自承受,毕竟还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都未成人。只自立门户远居北定后拉着三十万金翎铁骑去离原散心,顺手用离原蛮族左右贤王的头颅祭了旗。狼山至今有阴风,二十万怨魂望北定,不肯归幽冥。
那一年,秦楼两岁。只不过出生之时正值春雷阵阵,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天幕深沉,连个异象都没有,无缘无故竟被人应在了魔煞应劫,孤星天妒,活不过十八岁。
而更让人吐血的,八年前,北定世子秦楼十岁之龄凝聚玄之源开玄,世人皆以为天赋妖孽,为世所罕见之奇才。不久随秦氏宗族族长秦淮去了趟京城宗族,玄之源竟无缘无故诡异破散,更为有心人所指,算是彻底坐实了“孤星天妒,芳华早逝”。
秦楼摩挲着左手中指那整个王朝也不超过三枚的双螭骨戒,看着老王爷一脸古怪道:“您还真敢说,依您老人家的意思,那涅槃之心是唾手可得手到擒来喽?我记得八年前那两位才八品寂灭,难不成八年时间,太爷爷和老皇爷一跃两境,不仅涅槃,还窥道了?那感情好,这花花世界我还真没看够,顺便将那六大宗派也一并灭喽。”
修玄之道,逆天之举,玄力难修,玄幻大陆人所共知。不说初始的筑基开玄便让许多人一生不得凝聚玄之源,便是天赋绝佳者,亦非十数年苦修也不得开玄入门。
而修玄的十大境界,自开玄始,经凝华、纳灵、造化、渡劫、寂灭、涅槃、窥道、非常道以达至尊,更是越往后越是艰涩难修,因着每一境界又有十品之分,简直差若鸿沟,更增艰难。因此之故,修玄之道在玄幻大陆亦被称作“登天梯”,便是说明其中艰险。
方今之世,正道大昌,东圣域玄门纷纭,宗派林立,尤以六圣为实力最强者,高手如云,但说到涅槃强者,已有地仙之力,却是一派也不过半百之数。至于窥道,更是寥寥可数,整个圣域也凤毛麟角。
老王爷讪讪一笑,很有些面子挂不住道:“这不是随口一说以增信心么?也不带你这么打击人的吧。”
秦楼却有些戏谑地瞥了眼老王爷,又复凝注手中的《天地宝鉴》,不咸不淡道:“该说的既已说完,您老人家可以回去睡觉了,夜晚风凉,站着腰疼。”
老王爷一阵错愕,忽然叹了口气,微笑的皱纹间也不知是感伤抑或欣慰,苦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向门外走去。只出门的脚步似比进屋时慢了几分,夜明珠清冷的光芒中,的确已过古稀的老王爷挺拔的背影似也多了几分迟暮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