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无星无月。秋风凄清,楼外青枫叶暗沉,似血。
青枫阆苑一片幽静,偶有风吹落叶带起婆娑声响,更多了几分清冷寂寥。
这清冷的夜,忘机楼顶的螣白鸾似也变得没精打采,头顶三缕银色羽痕下,一对血红的眸子少了几分神采,却多了几分呆萌,衬着毫无杂色的雪白羽毛,绝没有人能想到这生性桀骜凶猛异常据说从古佛王朝天沐山巅出世的罕见异兽竟是以螣蛇为食,最喜吃人心。
三叠房中,窗户半开,夜明珠的光芒清冷柔和,夜风吹进,撩拨起紫檀木桌案上残缺的美人图,沙沙声响,淡淡青烟缭绕。
自老王爷离开后,房中便又归于沉寂,青鸾也一直不曾出现。
雪狼皮椅上,秦楼手捧着镌写在不知名绿色兽皮上的《天地宝鉴》,也不曾发觉胸口处的大红锦袍隐约竟有些透明,有微微流光若隐若现。秦楼似看的入神,只眉头微皱,却不知想到了什么。
便在此时,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变调的凤鸣,似受到惊吓般,更似感应到什么危险,楼顶本来安卧的螣白鸾一身白羽竟突然乍起如针,闪电般掠到半空,一对血红眸子扫向楼道阴影处,竟是红光大盛,如临大敌,头顶三缕银色羽痕更是银光闪闪,隐约竟似有雷光萦绕。
秦楼却似毫无所觉,只一声冷哼,竟是令螣白鸾又一声清鸣,隐约似有些委屈,又复落到楼顶,一对血红眸子却依旧凌厉如电,不断扫视。
而片刻间,也就在三叠房中,忽然屋中角落的阴影一阵微不可察的蠕动,似从墙体穿出来一般,赫然竟凭空现出一道黑影。
这一幕着实诡异,更离奇,秦楼却似习以为常,直到黑影飘到书桌对面,现出一道身着玄纹黑袍的挺拔身影,秦楼方卷起《天地宝鉴》,抬头看向黑影眉头微皱道:“有事?”
黑影点了点头,声音低沉道:“少主可知瀚海深处的暗井灵屿天现异象,有涅槃强者遗迹即将出世?”
秦楼点了点头,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疑惑地看向黑影。
黑影深吸了口气,声音竟似突然多了几分激动,缓缓道:“据含晖传来消息,那暗井灵屿似有些不同寻常,竟是与我暗河有莫大渊源。若所料不错,当是我暗河曾经在圣域的一处秘密分堂,或许太过隐秘所以残留至今。”
秦楼一惊,颇有些不可思议道:“竟有此事?”
地下有无数条暗河,因为不浮表面,它们有同一种颜色,便是黑色。
这每一条暗河,就代表着一个深不可测的暗属性玄者。
而当暗河在地下汇集,渗透到地面发射出光芒的时候,却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
这每一种颜色,就代表一座分堂。只要有暗河汇集的地方,就有一座分堂。
暗河的分堂,就是用彩虹作为代号。
三千年前,玄幻大陆曾有一个盛极一时令无数强者谈虎色变的杀手组织,只因其成员皆是黑暗属性的玄者,是为暗河。
而其辉煌的历史,便是如今瓦解已有千年,威名却也从不曾在大陆消失过。只因其力量的恐怖,暗杀手段的可怕,但凡出手便一击必杀,从无失手,以致当时大陆上但凡玄门仙宗,修玄之士,尽皆人心惶惶,比之魔教侵袭也恐惧更甚。
或许也正是因为从无一次失手,极致的完美与恐怖同时也便注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毁灭。
不知何故,突然之间,不分善恶,整个大陆竟掀起一场清洗黑暗属性玄者的血雨腥风,直是波及五域。短短三年,竟让黑暗属性玄者几乎从大陆绝迹,便是活着也如过街老鼠,只能隐匿暗中苟且偷生,比之至少还有古林兽域一方净土的玄兽也不可及。以致玄幻大陆从此再无黑暗属性玄者的踪迹出现世间,成为大陆历史上一段惨绝人寰的血案。
千年以来,没有人知道那些天赋黑暗玄之源的玄者是如何生存,也没有人关心在乎过那些人是否无辜,有什么错,但凡遇见,无论善恶,只一个斩尽杀绝,更甚者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没有人知道,十一年前,在这所有人对黑暗属性玄者“除恶务尽”的时期,北定世子秦楼却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暗中收拢了大批黑暗玄之源玄者,重建了暗河。
这可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便是从两岁起便暗中保护在秦楼身边的青魂,九品涅槃将近窥道的修为便是放眼整个圣域也罕逢敌手,却只能活在暗中。
青魂点了点头,肯定道:“含晖行事向来谨慎,若无十足把握,绝不会传来消息。”
秦楼却眉头微皱,只略微沉吟,忽然眼中精光大盛,沉声道:“可不知含晖他们有没有进入遗迹?”
青魂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没有。据说那遗迹有着强大禁制,便是寂灭境修为强行破入也会被禁制格杀,魂飞魄散。据含晖消息,那禁制绝非普通涅槃强者能够布置,似乎是一方上古神阵,便是窥道境的地仙强者也无法强行破入,含晖他们也没办法进去探察?”
秦楼一愣,转瞬神色间竟现出几分古怪道:“上古神阵?可不知含晖有没有见到乐乐他们?”
青魂点了点头道:“韩公子的确于阵法一道非同小可,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含晖他们却无从得知。据含晖所报,韩公子他们已在回来的路上,预计四天之内便会抵达北定。”
秦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睛微眯道:“可不知其他人会不会看出遗迹古怪?”
青魂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不确定。毕竟黑暗玄之源乃是天赋,少主虽重建了暗河,广纳黑暗玄者,总是不可能尽数收于麾下。难保某些势力也会暗中收罗培植,毕竟有些事情总是不可能正大光明去解决的。那些玄门仙宗表面正义凛然,谁知道暗里有多少阴险勾当。而且魔教行事向来无所顾忌,难保会有一些黑暗玄者寄生其中。”
秦楼凝思半晌,蓦地周身杀气凛然,一声冷笑道:“既如此,你让含晖他们小心行事,且莫妄动,一切等我命令。此次遗迹现世,想必六圣四魔和诸多玄门都会派人前往,哼,这次就来一次大的,我要让他们有去无回。”
青魂心头一震,默然半晌,神色间似突然多了几分犹豫森寒,只嘴角微动,却还是点了点头道:“少主放心。”身形微动,竟又从房中突然消失无踪。
秦楼面无表情,只略微欠了欠身子,又用最舒服的姿势仰卧在雪狼皮椅中,双腿交叉搭在桌案边缘,一对女人都羡慕的丹凤眸子微眯,凝望着角落的夜明珠却是目光冷冽直如寒冰,有一种彻骨的森寒与肃杀。
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不出意外的,嘴角又溢出丝丝黑血,触目惊心。秦楼却只是眉头微皱,深吸了口气便拿起桌上的雪白锦帕在嘴角一擦,又起身从酒壶倒了碗“玄冰碧火酒”一饮而尽。
秦楼闭目凝神,感受着体内浑厚的玄气循着周天经脉如江河流转奔腾不休,丹田处却似万箭穿心的剧痛不待增强便逐渐减弱,秦楼暗叹口气,睁开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黯然。
低头看了眼桌上一袭水晶蓝霓裳却没有面目的美人图,文澄宣纸上,飞刀“凤芒”寒光湛湛,秦楼嘴角微动,握着《天地宝鉴》兽皮卷册的右手骨节有些发白,蓦然,秦楼一声冷哼道:“月照之下,皆成野鬼。”
翌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
时值中秋佳节,雪却还不曾消融,秋风微冷。
和貂寺是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入北定城的。
这位来历隐秘据说一出现便成为尚宝监掌印太监的老宦官实在不能不有些惶恐,即使有着六品寂灭的修为在整个王朝也可算排得上号的高手,但一想到北定王府那被整个王朝骂作人屠的少年,这位知道些当年麒麟阁秘事的老太监就越是心里有些发虚。
八年前的麒麟阁外,和貂寺是真切听到过那位还不曾让玉京第一楼血流成河的少年亲口对老皇爷说的一句话,“给我手掌百万兵,十六王朝皆土狗”,这句话可是令战国乱世横扫了九国的老皇爷都为之瞠目结舌。
如果没记错,那一年,妖孽天赋不仅轰动了北定三州,余震更是波及到京城的少年年仅十岁。
老皇爷当时便大笑出声,却没有被少年的口出狂言与野心呛到,反而将同样年幼据说出生之时有九凤绕梁的小公主拉到了少年身边,也说了一句话,“十年之后,你若还这么以为,我就将小丫头嫁给你”。
这之后的事情和貂寺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王朝最金枝玉叶的小公主从此有了“藏泪”之名,被六圣之一的天玄玉清宫掌教亲自驾临玉京皇宫收作了关门弟子。
又四年后,北定世子秦楼马踏江湖,漓江以北掀起了一场枪挑玄门的血雨腥风,以至于如今的东篱王朝,北地从此无玄门。
看着怀中或许会带起一场血雨腥风的尚方宝剑和圣旨,和貂寺第一次感觉手心有些发烫,突然有种身不由己入虎穴的心悸。
这位曾经也杀人如麻的老宦官实在不确定会不会在宣旨的时候突然就被小人屠给一刀咔嚓喽,那可真是死的太冤枉了些。
所幸接和貂寺入王府的是昔年有些交情的老王爷秦斌,眼神四顾之下又见本该接旨的小人屠不曾现身,这可让和貂寺安心不少,不由松了口气。
随即与老王爷叙了一番旧情,和貂寺便直接省略了宣旨一项,将尚方宝剑与圣旨一齐交予了老王爷之手托为转交后,这位在大内有着“阴魂”之称的老太监就急忙离开了北定王府。直到出了北定城也没看见追兵之后,和貂寺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不少,很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一日,京城传来圣旨,北定世子秦楼被封九道钦差,御赐尚方宝剑,替天子巡视全国州县,体察民情。有违法乱民者,可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