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具有真正和长久价值的东西总会是一份来自内在的礼物。
卡夫卡
这些是我梦的记录,涉及的人、事、地点一仍其旧,不做虚构和加工。翻检起来,才发现我的潜意识里竟是这么一堆东西:自然、社会、政治、经济、历史、文化……我的人生经验以及隐秘欲望都被压缩进这么一些荒诞的场景里,它们恰切地度量着一个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生活在中等城市里的一个职业女性的精神构成。
我是如此喜欢这些梦,每次读起来都像是初次相遇。我惊异于这份新奇的、完全不受我控制的、内在的礼物,它所潜伏的巨大的创造性和超常的想象力绝非清醒状态下显意识所能为。卡夫卡说:“任何具有真正和长久价值的东西总会是一份来自内在的礼物。”我不敢说这些梦有多少文学价值,或许能为心理学研究提供某种参考吧。
起床,来到文化路中段通往文化村的小巷口买早餐。我记得这里只有一家卖早餐的,经营豆浆、油条、胡辣汤、绿豆大米稀饭和茶鸡蛋,我经常在这里买早餐。但是眼前的情景却不一样了,没有宽阔的文化路和林立的楼房,这里是一片旷野,旷野里有一个小吃市场,各种各样的小吃摊点分布在农田里,有韭菜鸡蛋馅饼、炸糕、烙饼、火烧、饺子、馄饨……几十家集中在一起。天色阴暗,整个场景非常的寂静,摊主们默默无语地劳作着,顾客稀稀疏疏,亦无语。我看到一个摊位上的大钢精锅里有黏稠的玉米糁熬绿豆稀饭,是我最爱喝的。奇怪的是稀饭里竟然还煮了大块大块的莲菜,这样新奇的做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想买一碗喝,可是没带碗,打算过一会儿再来买。我和摊主聊起来。摊主是个男的,看不清楚他的脸。他告诉我这个市场只在半夜营业,黎明前就全部撤走了。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记忆里只有一家卖早餐的铺位,现在却是几十家,原来是时间段不同。我没有再问为什么,也没有买任何食物……
……
从这个梦里醒来,我并不感到奇怪,因为我做过的千奇百怪的梦实在是太多了,有许多是清醒状态下无论怎样丰富的想象力都想象不到的。可是儿子听后却感到恐怖,他猜测我去的是鬼市。当然,他的猜测也不无道理。也许睡眠中,我的灵魂脱离肉体,飘飘悠悠飞出家门,来到鬼们的市场,就去查看了一番。如果真有鬼,他们和我们应该存在于不同的空间,所以永远不会有见面的机会。而梦——这种至今未知的现象,也许会是通往异度空间的媒介,谁知道呢。
这样说来,这个名叫“苏菡玲”的我,可能有多种的属性和存在状态。
生物性存在:吃饭、睡觉、上班、购物、做家务,不需要太多的思考,凭习惯性的意识不停地重复再重复,各个器官、骨骼慢慢老化,然后死掉。
精神性存在:读书、写作、看电影、听音乐,意识超越肉体遨游于精神领域,思考一些与活着无关的事情,或者通过思考指挥身体的行动。
梦中存在:在异度空间里游走,既不受显意识的控制,又超越无意识的生物本能,意识和身体处于分离状态。
在做梦状态里有四个“我”:一个叫“苏菡玲”的“我”,与其他人区别开来的以女人的形式存在的个体;一个熟睡中的“我”的身体,1.63米的高度,55公斤的重量,一团柔软的会发热也会发愁的物体;一个在梦境中演绎故事的“我”;一个在梦中看着自己做梦的“我”。
梦是黑夜赐予人类最神奇的礼物。
等待一个梦的光临是这样的简单和轻松。伸出右手,按下台灯开关,把自己的肉体放在被窝里,那些诡异的梦就在黑暗中张开翅膀姗姗而来。
这些神秘的黑夜访客,它们行踪飘忽,来去不定,却清晰地构建了另一个栩栩如生的世界。在那里,“我”有时候是主角,亲历各个场景,体验各种感觉。有时候完全消失,只有一些毫不相关的故事上演。还有的时候,一个梦里套着另一个梦,隐身的“我”能够看到熟睡的“我”、在梦中走动的“我”。
我坐K184次列车去北京,中午时分列车行驶在北方的某一个路段,我在上铺睡得很香,正在做梦。
在正在做的这个梦里,我坐K184次列车去北京,我在上铺躺着,头朝里双脚伸向走廊那边,微眯着双眼。我看到一张老态龙钟的脸,脸是一种被紫外线抚摸出的釉的黑色,皱纹丛生,牙齿全部掉光了,嘴唇瘪瘪的向内陷,眼睛却是又圆又亮,如18岁少女的眼。只有这张异常清晰的脸,没有衣服和色彩。对了,还有手。手像鸡爪子般哆哆嗦嗦捧着一个碗,在喝速溶豆浆。为什么是速溶豆浆而不是咖啡或者牛奶或者茶呢?因为我上车时带了一包速溶豆浆。旁边是一个肥胖而土气的农村妇女,俩人隔着小茶几坐着,靠在车窗边。
喝速溶豆浆这个细节使微眯着双眼的我突然一个激灵:那个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30年或者50年后的我!
这是一个清醒梦。百度百科里面这样解释:清醒梦是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所做的梦,又称作清明梦,是做梦者于睡眠状态中保持意识清醒,甚至有时可以直接控制梦的内容。在清醒梦的状态下,做梦者可以在梦中拥有清醒时候的思考和记忆能力,部分人甚至可以使自己梦境中的感觉真实得跟现实世界并无二样,但却知道自己身处梦中。即“知道自己在做梦时做的梦”。
对这种梦最通俗的说法是“梦魇”,即“魇着了”。你意识清醒,想动四肢却无法动弹,想喊却说不出话来,甚至想睁开眼都做不到,有一种快要窒息而死的恐惧感。比如:
我正在睡午觉,突然听到上班的铃声。我立即起床,开门,下楼。我午休的房间在梅溪路机关大院南楼的四楼,我的办公室在东楼的二楼。我从南面的四楼下来,爬上办公室所在的东面的二楼。在楼梯上,我突然怀疑起来:我这是在梦中啊,还是真的听到了上班的铃声?我告诉自己,等会儿打开办公室的门,去按一下电灯的开关,如果电灯亮了,说明不是做梦。如果电灯不亮,说明我是在梦中。来到门口,我熟练地掏出钥匙,拧开门,伸出手去按门后面的开关。
这时,上班的铃声响了。我睁开眼,看到白色的天花板,自己正躺在床上。
刚才是梦。
年少的时候,每每爱向母亲诉说自己的梦。家里有一本黄色封皮的《增广玉匣记》,母亲照例从枕头下摸出来,翻到《周公解梦》查找吉凶。后来是我自己翻。那本书终于被翻得封面和封底都不见了。至今,每做一个梦之后,依然想弄明白它到底是什么寓意,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信息,以及这些信息的吉凶。
梦这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它跟做梦的人和现实世界到底有什么关系?
1953年,《科学》杂志发表美国人阿塞林斯基和克莱特曼的研究报告,他们发现了人在睡眠阶段眼球的快速运动和非快速运动,从快速眼动阶段醒来的人能够清晰地忆起梦中的细节。这一发现把梦从哲学与心理学的研究领域解放出来。科学家们开始设立梦实验室,观察睡眠中的眼动和脑电图。但究竟是什么引起梦,至今仍然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说法一:梦是所有哺乳动物的生理需要。做梦对心理及身体健康都十分重要。这是美国精神科医生威廉·C·德门特实验中发现的。
我夜夜做梦,甚至白天睡觉也做梦,记忆里不曾有过无梦的睡眠。但做梦从未影响过我的工作和生活。我白天在身体活动的世界里游走,夜晚在身体休息时的梦中游走,两个世界截然相反却又和谐统一在我的生活。相对于无梦的人,我感觉自己非常的幸运,因为无论白天还是夜里,时间与我都不曾停止,我每天24小时都不曾停下来,梦拓展了我生命的宽度。
说法二:梦是神经系统修理磨损的神经组织的方法。这是英国爱丁堡大学伊恩·奥斯沃德博士提出的。在非做梦时段,各种成长激素注入血流,使一天中磨损的细胞复原。但在做梦时段,激素流量减少直到中止。他推测复原工作可能转移到脑内,神经元与神经突触以无法了解的方式活动,梦可能就是这种活动的副产品。
这种说法把梦物质化了。把神奇的梦物质化实在是无趣的猜测,而梦,它们是多么的非物质化,甚至超越精神,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意识活动。在我的梦中,有太多超现实的画面,是清醒状态下无法想象的。
说法三:梦是神经脉冲随意闯过脑的一个与脊髓相连的区域产生的。这个区域是脑的最原始部分,控制身体动作及接受感官印象等活动。在睡眠中的做梦阶段,这些功能停止,身体不能动弹。但原始脑继续产生自己的脉冲,放射无意义的神经静电,这些静电放射到新的大脑皮质后,被分拣、转化,制造故事,产生梦境。
按照这个说法,在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有一位作家,他不受自我的控制任意编撰故事,通过梦来告诉你。他甚至不愿意或者不在乎你是否知道他编写的故事,在黎明前毁掉所有的证据。因此,我醒来的第一件事是闭着眼立即回忆梦中的情节,有时候能够完整地忆起,有时候只搜索到一些即将融化的碎片,仿佛它们不曾来过,但又留下些许蛛丝马迹,如一场刻骨铭心的暗恋,在内心深处开花并凋谢,只有呼吸感受过它华丽的疼。
说法四:梦是大脑“管理家务”的方式。这派人物认为清醒的头脑接收到的信息数不胜数,致使新大脑皮质层储量超载,因此大脑在人睡眠时对类似的信息进行分类和整理,这样就形成了梦。英国心理学家埃文斯也认为梦是一种记忆过滤器,分拣出大脑里累积的印象和经验。
这个说法我依然不能苟同。如果白天接收的信息太多需要晚上在梦中分拣,为何梦境与白天的现实相差那么远,有的与现实根本不搭界?久远的童年的经验为何随着年龄的增长却在梦中反复出现?
“梦是灵魂最深最秘密处的一扇小暗门,为我们呈现原始的宇宙之夜……在梦中,我们进入更深遂更普遍的真理,变成永恒的人,站在自己光明的心灵整体上面,纯洁无瑕,不受自我的束缚。”我喜欢荣格如此给梦的定义,但他这样说等于啥也没说。
第五种说法:印度瑜伽大师辨喜在《禅定之道》中这样分析,我们看到的或者想象到的或者梦到的一切事物都必须在空间里感知,这个空间属于物质空间(空间共有三类:物质空间,意识空间,知识空间)。神经中枢控制着神经流系统,身体所有的感觉和运动都通过神经纤维传递给大脑,然后又通过神经纤维从大脑传出去。所有的感知都是对外界行为的反应。那么,这些感知又是怎样出现在梦中呢?做梦的时候外界并没有任何行为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