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喜认为,梦中的感知和现实中的感知比起来更为柔和、婉转,梦中的感知不是来自于原始感觉,是从蜷缩在某处的感觉而来。这些感觉被贮存在骶骨尾骨丛,导致骶骨神经丛活动起来。这些蜷缩的能量被唤起或者激活,其中一小部分沿着神经纤维传导,引起神经中心的反应,梦或者想象的感知就产生了。
辨喜的理论和第三种说法比较接近,也是我比较认可的。按照这种说法,梦中的景象、感知来源于两个方面:记忆和思想。贮存在记忆里面的大多是亲身体验,从思想里面产生的可以有虚构、想象的成分。那么,那些蜷缩在骶骨尾骨丛中的感知,最初又是从哪里来的?什么时候贮存在了那里?一个人到底贮存了多少这样的感知?
再看看南宋李元卓的说法。他说做梦与清醒两种状态既然共存于一体,则两者之间必定有接触点。既然一个人在梦中不知道清醒状态,则梦便不是虚妄与错觉。同样,人清醒时对梦的状态并无所知,因此清醒也不能认为是真实的。
从逻辑上来讲,李元卓的推理是没有错的。到底梦和清醒这两个世界哪个更真实,又是怎样的关系,这个问题真是不好说了。宇宙人生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人类很多问题都无法自行解决。正应了爱因斯坦的那句话:对于我们的一些重大问题,假如你的思考层次和问题发生的层次是相同的,那么问题是无法解决的。
印度教认为:宇宙的创造源于毗湿奴的一个梦,宇宙的创造者梵天也是梦的一部分,梦与清醒的生活是一回事儿。按这样的说法,清醒的一生是一个长长的梦,其中短暂的一夜是这个长梦中的一段。
“这个世界充满了依附和厌恶之物。它就像一个梦:只要一个人还是无知的,这个世界就是真实的。但一旦醒来,这世界就变得不再真实。”这是印度中世纪吠檀多哲学集大成者、不二论哲学家商羯罗的《自我知识》里的一段经文。商羯罗认为,人的一生就是一场梦,和晚上做的梦是一样的。人从梦中醒来后,会发现梦中的世界、事件、活动都是不真实的。同样,人只有从现实世界(商羯罗称为现象世界)中醒来之后,才有可能知道现实世界是一场梦。那么,怎样才能从现实世界醒过来?商羯罗认为,现实世界的人可以通过认识到自己的内在自我,或者通过瑜伽锻炼、哲学训练慢慢觉醒过来,也可以突然开悟:原来人生如梦。
我推测,这个发现“现实世界终极真相(人生如梦)”的过程,就是各类教派修行的目标,找到了那个光明灿烂的真实自我,再看世界就有了完全不同的体验。当你知道这一切是个梦,所有的恐惧、焦虑、担忧、欢喜、舒适、快乐都是虚幻的,都会很快结束,你只不过是通过你的肉体来体验这一切,你对这个世界还能有什么疑惑呢?
《大智度论》里面讲到做梦的原因大约有五种:第一种热气多,会梦到火。第二种冷气多,会梦到水。第三种风气多,就梦到在空中飞行。第四种见闻多,能入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第五种是鬼神托梦。
萨德认为:梦是至今人们还没有给予应有重视的一种秘密运作。一部分人认为它荒诞不实,另一部分人则笃信梦揭示真实。或许信梦,甚至在下述情况下,听从梦的启示,并无不妥。倘若我们等待某一件事的结果,倘若我们认为这件事该如何发展,并且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会怎样,我们很可能做梦。由于我们的思绪完全被这件事所占据,我们几乎总能梦见我们往往没有想到过的事情的一个方面。在这种情况下,把梦所提供的结果列为事件进展结果之一,从而以此指导自己的行为,能算什么迷信、什么异端、什么有违哲理的错误吗?我认为这可以说是智慧的开窍,因为这样的梦,是思想对事态发展结果进行推测的一种努力。它使我们豁然开朗,向我们指出事态的一个另外层面。无论这种努力产生于清醒的状态还是睡眠的状态都不要紧,它总是已知的对策之一。根据这种对策,你不管做什么,总不可能胡来,总不应该被说成是迷信。我们的祖先出于无知,可能把梦引向荒谬绝伦,但是,哲学不是也碰到过暗礁吗?我们越分析大自然,我们就越像为炼出一点金子而不惜倾家荡产的化学家。我们应该去芜存菁,不要荡涤一切,因为在自然界有些现象很独特,我们永远也猜不透。
说到梦的启示,有一个经典的电梯梦,已被各国研究人类死亡的科学家作为一条重要的资料加以研究。做梦者是一位美国女子,一次她去纽约的途中去拜访一位好友,并在朋友家留宿一夜。夜里睡得昏昏沉沉,突然被一个声音惊醒,朦胧中她仿佛听到园子里的大铁门打开了,接着一辆马车赶进院子。她惊奇地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往外瞧,只见车上坐得满满的,赶车的是一个个子高大相貌丑恶的男人,对她边扬手边嚷:“还能坐一个,小姐请进来。”她定睛一看,是灵车,猛然惊醒,原来是梦。天明就匆匆上了路。到了纽约一家超市,想乘电梯上楼去,这时电梯内已有几个人等着,她正要进,忽然看见那个电梯操作员正是昨夜赶灵车的人,他冲她把手一挥,大声嚷道:“还能进一个人,小姐请进。”她吓得扭头就跑。不一会儿,一声巨响,一场惨剧发生了,电梯里所有人全部落下去,粉身碎骨。她先是惊呆,接着就大哭起来。
在这里,梦似乎是一个神秘的密码,悄悄输入这名美国女子的睡眠,帮助她躲过了一场灾难。
我曾有一个类似的梦,梦见一列火车,像公园游乐场里的儿童火车一样,没有车厢,座椅很低,车上坐满了人。我和奶奶站在铁轨边,列车在我们身边停下来,车上的人热情地伸出手臂,非要奶奶上车。我坚决拒绝,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奶奶从他们的手中夺过来。梦醒之后我心里非常不安,就给家里打电话。母亲说你奶奶昨晚病得厉害,不过已经好多了。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我救了奶奶!奶奶不会有事了!
2012年1月13日,农历腊月二十日凌晨,发生了我生命中最最惨痛的事件。凌晨两点半左右,我外婆临病终,一向孝顺的大舅、二舅、小舅、小舅妈和两个表弟都围在外婆身边为她送行,房间内共七个人。那是一个寒彻骨髓的长夜。我的亲人们升起炭火取暖。除了一个表弟抢救脱险外,其他六个人再也没有醒来,一氧化碳夺走了这些爱我的人,从此我不再相信有神。
在无边无际的泪水之后,一天,母亲说,那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外婆家的大门敞开着,时间是深夜。母亲很疑惑,为什么我小舅夜里睡觉不关上大门?正在这时,我外公领着几个人走过来,走进院子里去,后边远远的还有一个人,没有跟上外公他们几个。那晚母亲很早醒来,这个梦让她心里非常不安。后来母亲说,后边远远地没有跟上的那个人,应该是你表弟(唯一的幸存者)。
我姨(母亲的妹妹)说,事发前,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牙齿突然掉了好几颗,牙齿上面沾了很多鲜血,但是却感觉不到疼。我姨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她说,牙齿掉下来,预示着有人死亡。上面沾满了鲜血,说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为什么感觉不到疼呢?是神在告诉我姨不要悲伤,她相信这是神的美意。我突然离去的那些亲人们,他们现在正在天堂里,在耶稣温暖的怀抱中,那里充满了光和爱。
梦从哪里来?梦中意象有何意义?神秘的梦吸引了古今中外无数人去研究,直到科技发达的今天依然没有从科学上彻底阐明。科学讲求的是证据,而梦也有可能是证据之外的存有。
其实,我不想把梦推给不可知论。但是,如果找不到宇宙或者世界或者人生的终极真相,那就无法确认梦的属性。
我一直以为人人都和我一样夜夜做梦,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做梦,那些做梦的人也不是天天做梦。
我的世界有两个——梦里和梦外。我感恩于那些梦,它们向我打开了另一扇门——一扇通往神秘、深邃、幽暗、诡异的潜意识之门。那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在梦里,场景可以忽略,时间和空间直接切换;今人和古人可以对话;活人可以以鬼的身份出现,而鬼则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埋在土里的一个小动物,会生根发芽并开出美丽的花;夜空中的星星像果子一样悬挂在头顶,伸手就能够摘下一颗;天空是多层的,能够清楚地看到一层层的断裂层,像冰块一样犬牙交错……
在梦里,视觉、嗅觉、听觉、味觉、触觉都能够健全地工作,里面的人物有熟悉的和陌生的,也有矛盾冲突善恶之别,仿佛现实生活的夜晚版。但是里面又有太多超乎现实和想象的东西。比如飞翔的梦:
我梦见自己被敌人追赶,沿着一条斜坡向上奔跑,眼看就要跑到斜坡的尽头了,可尽头是万丈深渊。我急忙张开双臂,“呼”的一声飞起来。我在空中飞翔,俯视大地,看到村庄、树林、河流、道路一一闪过,风在腋下呼呼作响。我又翻转身体仰面飞翔,看到蓝天白云高远辽阔,天地之间任我独行。
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任何语言和文字都不能准确描述,仿佛灵魂脱离了肉体后的自由自在。它是那样的真实,以至于每次想起来都忍不住渴望再次飞翔。有一种说法,好像来自密宗。说人在梦中,经历种种,其实是灵魂出窍,来到了异度空间。等到黎明时分,那些出窍的灵魂纷纷高速跌落进入身体,而温暖的身体这时尚在休眠状态,拒绝冰凉的灵魂进入,在这刹那的对抗中,尚存的对梦境的记忆被扭曲,让人误以为只不过是一场梦,而不相信是自己灵魂的亲历。
我于十几年前开始记录自己的梦,至今已经断断续续记了二百多个。起初只是随性而为,觉得这些梦稀奇古怪非常好玩,就隔三岔五地记录着。
几年前,和行者先生闲聊,说到我记下的这些梦,行者先生很感兴趣,我就拿给他看。没想到先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鼓励我结集出版。起初我并没有在意,觉得这些梦,不是散文也不是随笔,甚至,它们根本不属于我,是黑夜之神通过我的身体来玩的把戏。总之它们不是个东西,无法归类。出版后给谁看?读者会有兴趣吗?后来,赵大河先生看到后也说好,极力推荐,并说服我摘录一些寄给杂志社。还有,廖华歌女士多次跟我交流,说我的这些梦真是很好,她很喜欢。
感谢行者先生、华歌女士和大河先生,是他们耐心的坚持,促使我开始认真审视这些梦。现在我觉得,它们个个都看上去很美。也许,是神通过它们来传递些信息;也许,是生活通过它们来告诉我一些事情;也许,某个有缘的你,会在某个梦中正好找到你需要的东西;也许,什么也不是,只是生命的一些体验而已。
苏菡玲
2012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