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0日 天气晴朗 心情还好
村长刘衡经过了这一次折腾后,工作也没有先前那么积极了,热情也没有先前那么高涨了,每顿吃过饭后也没有像先前那样都要来我家一趟,他的心里有些压力,特别是在村人的面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高昂着头说话的气势了。我原是说好的要回县城一趟,可他一回来还是没有让我走开,也可能他怕我一回去不再回来了。他让我去一趟他家。我去了。可他什么话也没说,一个人在院子里只闷着头喝茶吸烟。好半天才问,你真的不去见马大嘴了?我也只应了一句,有那个必要吗?谁知村长刘衡却把一张脸拉下了,但随即又放开了,拉下也好放开也好,对于我都是一张不满意的脸。村里经过了这几场事后,我和村长刘衡在一起的时候,也从不多去看他的脸色说话,我也把头一迈,不去理他。
村长刘衡说,黑妞呀,不是大叔说你,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你叫回来,你一回来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似的,整天找借口,不是这事那事,就是把自己闷在屋里看书,你让大叔的脸在村人面前咋个搁呀?我不求你给大叔面子,就是为了你也应该把这件事做好,你要是就这样回去,你在村人们面前也不好交代吧?
大叔说得极是,可是我不正在做吗?
你正在做?
谁说不是了?那天我不是说好的要去见马大嘴的,可谁知你却去了镇子上,让我和我婶子一直放不下心,我才没有去成的吗!再说了,我就是去见了马大嘴,也不一定有把握就可以把钱弄到手的。
你没有去咋个就知道不能弄到手?
我不是和马大嘴已经通话了吗?你知道人家是怎么说的?人家说,给多少都没有问题,关键在我黑妞一句话。
那你一句话不就得了。
大叔,你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他是要我有个态度。
啥态度?
大叔,你不明白。反正生法子给村里弄到钱就是了,别的你就不要再管了,至于见不见马大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那好,只要有你这句话,大叔我也就放心了,可是,你要是弄不到钱,再把马大嘴给得罪了,那可咋办?
你怎么一颗心总是系在马大嘴身上,一句一个马大嘴,不要说一个刘庄离了马大嘴照样活下去,就是偌大一个中国离开了毛泽东,离开了邓小平不也照样是中国吗?地球不转了?为什么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呢?我没好气地说了一番话后不再去看他。
过了一会儿,刘衡才慢吞吞地问,那你说你是不准备去写他了?
村长这一质问,倒让我有些噎气,我也不饶不依地说了一句,我也没有放弃这种想法。
村长刘衡又不说话了,他闷着头吸烟喝茶。过一会儿他才小声嘟哝着说,说了半天,你一直就没有把大叔的话当回事,到现在你说你还没有决定。
我说,要不今天我们去看看老支书大举爷?
村长刘衡还是没有说话。我说,你是去呀还是不去。你要是不去,我可自己去了。
村长刘衡这才接了话说,我昨天去见过他了,他还问起你。
我问,他还是卧床不能动?
三个多月了吧。
谁侍候他呢?
玲玲好的时候玲玲守在床前,玲玲犯病时,他的儿子富财给他做饭吃的。
村长说着收拾了院里的茶碗,婶子刚好回来了说,今天在我家吃饭吧,黑妞回来这么多天还没在我家吃过一口饭呢!
我说,不了,我和大叔想去看看我大举爷。
太阳有些难以忍耐的热,我戴着帽子,但还能感到太阳火辣辣地烤着。村长刘衡不时走几步停下来等着我。村长刘衡问,你那天是咋个给镇长说的?
说什么?
就是我去镇上的日子。
我没有说什么呀,婶子让我问问你到底是为啥事。
镇长没说啥呀。我担心这次是镇上不让我干了,觉得我在村上群众意见大,没有威信,才故意找茬子。
不会吧?我给镇长说时,他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说,让你去镇上是了解一下洞矿的事,别的什么也没说。其实镇长让村长刘衡去的原因,大概是他在给能人老才批盖豆角加工厂房和猪肠厂时的土地时,可能接了人家的礼。这事也是豹子女人说出去的。这话我是不能对村长刘衡说的,我已经缠绕这种是非太多了,照这样住下去,我要被村上的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折磨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的。
大举爷家里正在做棺材,一溜排开做了两个,已经差不多快做好了,人们正在刷漆。大举爷的儿子富财正在扫院子,见我和村长刘衡来了,扔了扫帚忙拉凳子让坐。
村长刘衡说,这是黑妞,还叫你叔哩!
我知道,她虽然出去这么多年,村上人可没有少惦记她呀!
富财说着去上房拿水。我问,大举爷这两天好些?
富财说,说不上,时好时坏。有天能吃上一碗,有天只能喝上两口。
没有用药?
一直用着,最近听说,癞蛤蟆能治,我去捉了十几只,这不正在塞鸡呢!富财说的土方子是,把癞蛤蟆切成小块塞给鸡吃,然后再把鸡杀了煮煮,连鸡带汤人再喝了,听说能减轻病人的痛苦。
村长刘衡说,试试看看咋样,我最近也听说了个方子,你用用这个看有没有效果,要不我再说给你个方子,蜈蚣十条、金银花二两、甘草五钱,煎成汤服。
我们和富财在院里说着话,听见大举爷在屋里问是谁呀?富财说,是村长和黑妞。我们这才进屋。
大举支起身子说,黑妞呀,你咋个想起回来多住几日了?这么多年你似乎把咱刘庄给忘了,每次回来总是匆匆忙忙的。
村长刘衡说,要不是我亲自去请人家还不一定会回来呢。
你以为城里人比咱乡下人轻松?人家事忙着呢!不过黑妞呀,再忙也得记住自己的身子骨关紧,你看看我现在,想干啥也不能了,好着时拼命地干,那时候就不知道啥叫个累,可现在动不了了才知道“身子是生命的本钱”这句话说得多有道理呀!
大举爷说了这么几句话,已经累得喘气了,我说,你别多说话,我本该早些来看你的,总是这事那事缠着,要不是母亲催了好几遍,我还是没能走开的。
我听你大叔说了。你一回来,村上的这事那事都让你赶上了,你看看,在村上干个事也不容易呀,我这一病倒,一大摊子事都丢给刘衡了,让他多操心了。
刘衡说,看你说的,要不是你这么多年关心,我还真的干不下来的。
我指了指院里问,咋个一下子做两个呢?
村长刘衡忙给我丢了眼色把话岔开说,前两天,来栓回来了,他说要来看你,我给挡下了,他出事了,腿也没了。他是为了女儿上大学的事才回来的,他出事以后,老婆也走了,临走已经把家里的钱来赌输完了,就是有点,也让来栓住院花了,所以轮到女儿上学了,手里连五百元都筹不来。我从村里给他取了五百,算是给小秋阳的路费吧!
我听说了,他没出事时也算帮了咱村里,特别是咱那板栗基地的建立,要不是他出钱出车出资,去请了省农科院的人来,咱恐怕也没有那么大的决心和信心呢!大举爷喘息一阵又说,我这一病倒,家里也实在没多的钱,我听说了,让富财给他送过去一百元,都是乡里乡亲的,多少是个心意。
出了大举爷的家,我问村长刘衡,大举爷家为什么一下子要做两个棺材呢?
村长刘衡这才讲了大举爷的一些事──
刘庄村在历史上是没有人敢想着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的,可是在大举爷上任后,他非要让刘庄面貌改变不可,要让刘庄在后山十个村中间名列前茅。
村委的班子会上,他提出,要开辟一条通往山外的路,再开辟一条能通向山顶的路,他就是要在活着时让刘庄的人有个好日子过。
大举爷又说,路修通了,咱再建立一个板栗基地,要用科学的方法让刘庄的板栗走出刘庄,走出亚山镇,走向世界!
那天的班子会开得很热烈,但会后,大家的热情一下子又低落千丈。
大举爷和村长刘衡一起去考察了几个地方,回来时还带了省农科院的同志,又把刘庄的山山水水走了一个遍,这才让大举爷有了信心。
他又召开了班子会。这次的会议不再是商讨,而是决定,他先把自己的想法在会上向大家讲了个明白,再就是让大家想法筹钱。想法有了,资金是刘庄人最头疼的一件事,那时候刘庄的收入还是在贫困线上挣扎,哪有多余的钱来修路建板栗基地。
大举爷把家里的猪卖了,鸡卖了,他那时候的想法就是,作为一任支书,你要是不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就是失职,就是不胜任的村支书。所以他回到家要卖猪的时候,家里没有一个敢出来阻拦。大举奶说,你要是不够,我这儿还有一副银镯。大举爷什么话也没说,只握了老婆的手点点头。
这一握让老婆感动得流下了泪。
山里人有一股蛮劲,真要是做通了工作,他们是依说的,他们会舍下性命跟着你干的,但有一条,那必须让他心服口服,他才有决心跟着你干。大举爷和刘衡村长在村里没少走路,没少费口舌,他们做了东家工作再去做西家的工作,但收效甚微,成绩往往不明显,那个时候村长刘衡真有些想放弃修山路的想法,可是一看到大举爷坚定的目光时,村长刘衡的心又退缩了,他只是跟着大举爷在村里走来走去,也不敢再说一句扫兴的话。
那时候路是按人头分着修的。
大豪家分到那一段路时,他坐在山坡头上哭起来,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村长刘衡问他,他也不说,哭了一天后他走了,去哪儿谁也不知道,他的女人春兰来到山坡头望了望,然后回家背来了锅和粮饭,一个人就这样艰艰难难地啃起来。村长刘衡再次来找大豪时,却没见他的影子,只见春兰一个人在干,那时候春兰刚过门,好多人都不认识她,但都知道她是大豪的女人,春兰有力气,她会干活,她干活看上去好像从不费力气似的不慌不忙。村长刘衡说,你家大豪呢?
春兰开始没有话,喘口气的时候她直起了腰说,他歇着呢!春兰一句话后又猫下腰开始刨坡。村长刘衡说,一个女人家干这种活可别累着,说着又向坡顶走去。春兰虽然还在干着活,但她的泪已经挂不住了。是啊,满坡都是男人在干,只有我一个女人家来了,并且是自己一个人,我家男人到底在干啥呢?
离春兰没几米处是大举爷家的坡地,春兰总能望见一个老太太不时地在山坡上走动,她不知道是村支书家的人,春兰心想,人家一个老太太都来坡上干,更何况自己这么年轻。有一次,春兰大着胆子问村长刘衡,那老太太是谁?
村长刘衡说,那是村支书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