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阳不再说话,她默默地为父亲打来水,默默地为父亲洗着胳膊上的伤,她的泪没有一刻停过。虽然父亲疼得咬着牙没吱声,但小秋阳能感觉到父亲身上的颤抖。
小秋阳万万没料到的是父亲的双腿竟然没了!
小秋阳把盆子放下了,她惊恐地望着父亲,然后一脸的惊诧,爸爸,你的腿呢?你的腿呢?我的好爸爸,你的腿呢?不,不,爸爸,你不能没有腿,你要站起来,你要活下去,你不能没有腿呀!
来栓拉过小秋阳含着泪说,这是现实,爸的腿没了,要不锯掉,可能爸连命也没了,这是必须的选择。爸虽然没有腿了,但爸就是为了你也要坚持活下去的。说着望着小秋阳又笑了。
小秋阳哭得更加伤心了。哭着哭着她跑出门去,这让来栓也莫名其妙。
母亲回来时,小秋阳已经离开了医院又去了学校,她要好好考试,一定不能让父亲失望。
果然小秋阳也真的为父亲争了气,她考上了北京医科大学,这让来栓一整天都沉浸在欢笑之中。
晚上,小秋阳把录取通知书递到父亲手里的时候,她再次哭了。
来栓说,考上大学应该是件好事,你哭啥呀?
可是你以后怎么办?
来栓不吭声了。
父亲喊母亲来,让看看还有多少钱,先给小秋阳取五千元置办点去学校的急需品。谁知再怎么喊,母亲就是不来父亲的床前。小秋阳说,要不了那么多,五百元就够了,余下的爸你还要治病哩!
母亲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到父亲房里。父亲让她取钱给小秋阳,母亲才怯怯地说,早都没有钱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家里真的没有钱了。
来栓把正在吃饭的碗丢掉了。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说呀,你说呀,你把钱都弄到哪里了?几十万元呀?
母亲低着头一直没吭声。
你说呀,你说话呀,这可是我辛辛苦苦为女儿挣下的学费呀,你把它弄到哪里了?
我……我……我把它们都输了。
你把它们输了?这样说,你一直都在赌?
母亲抽泣着。
父亲掂起饭碗向母亲砸去。你个败家的女人,我咋瞎了眼娶了你呀!然后父亲号啕大哭,小秋阳从来没有见父亲这样伤心过,小秋阳这时候走过来扑进父亲的怀里说,爸,你别难过,没了钱咱再想办法,你的身体要紧,再说,就是我真的上不起学,我也不会让这个家毁了的。
父亲哭罢朝着母亲吼叫,你滚你滚,你滚得远远的,以后这个家再也不需要你了!
母亲真的走了,母亲最后走的时候到父亲床前磕了一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家。
无论小秋阳在后面怎样喊叫,母亲还是没有回头。小秋阳跑上前去抓住母亲的手然后跪下说,母亲无论怎样你不能走呀,你和那个男人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父亲,就是为了这个家像个家样!虽然现在我们没钱了,但你还是我的母亲,父亲现在需要你呀,你不能走,我求你了!
母亲一把搂过小秋阳说,我对不起你爸,我咋再有脸待下去呢?我这就去为你借钱去。
小秋阳说,我不让你去找那个男人借钱。我要你立刻回家去,要不爸爸会活不下去的。
无论小秋阳怎样哀求母亲,母亲始终没有要和小秋阳一块儿回去的意思,这让小秋阳哀求的同时心里又生出了一股说不清的怨气,小秋阳一甩母亲的手说,我知道你心中没有爸爸,你心中早已经有了其他的男人,在你心里巴不得我爸早些死去,那样,你才能去找那个男人。
母亲一巴掌打过来,然后气哼哼地走了。
小秋阳回到家,她洗了把脸去见父亲,她不能让父亲看见她哭过,她要做出让父亲高兴的样子,因为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是谁也代替不了的。父亲一门心思巴望自己能考上一所名牌大学,他比什么都高兴,可也正是自己考上了学,父亲却永远地失去了自由。
小秋阳来到父亲床前,她说,母亲会回来的,她只是觉得自己把钱花了,心里愧才出去的,母亲是爱你的,刚才她已经说了,她不会离开你的,如果母亲离开你,我也就不去上学了,在家好好陪陪你,我去打工,也能挣钱养你。
来栓猛然听到这种话出自女儿的口,他的心里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悲哀。他拉着女儿的手说,别说傻话,哪有考上学不去上的理儿?多少人都眼睁睁地巴望着呢!明天收拾一下,我带你回咱刘庄借钱去。我想着乡里乡亲都会照顾咱的。
癸嫂说,就这样来栓和小秋阳回来了。
我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在村长家里坐着呢!
村长刘衡回来了?
还没有。
说着话,母亲走过来说,你不走了?
能走得了吗?我笑着回了母亲一句。然后和癸嫂一起向门外走去。
我认识来栓是他在的工地上出事的那个中午,他找过我,让我和城建上说说,别收走他的执业许可证。
所以一走进村长家的门,他老远就喊我,他的话音刚落,他的女儿小秋阳就已经迎出门,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我忙扶起来小秋阳说,你的事我刚才已经听癸嫂说了,然后对来栓说,孩子上学是个大事也是个好事,咱想想办法,还能误了女儿?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没有谱,为村上的洞矿我已经被钱折磨得哭笑不得,如今又加上小秋阳这一桩事,我也只是先安慰安慰来栓,别让他们父女俩失去了信心。
没一会儿,村上人都知道来栓回来了,并且知道来栓出了事,女儿考上学没了学费才回来的。首先是能人老才来,他和来栓拉了一会儿家常后走了,他走时也没有提能不能借钱给小秋阳,这让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后来豹子也来了,豹子来了见我和癸嫂在院里站着,他又扭头要走,我回身叫住了他。
豹子说,我待会儿再来,屋里那么多人也没地方说话。
我说,你豹子是不是看见你黑妞姐在,你就赶忙走了。
豹子忙说,不是不是,我一会儿再来。
能人老才再来时,手里拿着五千元钱,他说,要不是又上了个新项目,我给小秋阳的学费全包了,等她学上成了再还我也不迟,可是眼下我手里也就这几个钱,你别嫌少,有了给我,没有我也不会撵着问你要的。记得那年我去城里卖豆角,让工商没收了,无奈我去找你,你二话没说就给了我五百块钱,我一直感激不尽的。
来栓接过钱哭了,他说,谢谢你老才,你刚开始办厂子时,我也没能帮上你更多,可如今我却回来拖累大家。小秋阳只顾一个劲地在一边哭。来栓说,小秋阳快谢过你书才哥。小秋阳又跪下磕了头,老才说,别这样,咱总是一个刘家掰不开的,乡里乡亲的客气啥!
癸嫂也回去拿了一千元说,我眼下手里就这个钱,先拿着,等过两天我把那头猪卖了再给你凑够两千。
我知道癸嫂这钱来得不容易,她原预备和二钟结婚用的钱,现在却把这钱拿出来给了小秋阳。我拉着她的手问,合适吗?你和二钟的事……
癸嫂笑笑说,啥子有比孩子上学关紧?
来栓说,你这钱是不是有用处?
癸嫂说,你甭管有没有用处,只管拿去先用。等小秋阳有了出息比啥都好。
等来栓把钱装好后,我才说了,癸嫂这钱是准备和二钟结婚用的。来栓就又掏出钱要还给癸嫂。癸嫂哭了。癸嫂说,来栓,你是看不起你癸嫂是不是,我知道孩子上学没钱的难处,我不也是为给你侄女凑学费,早先差点蹲了派出所了。说着又把钱塞进来栓手里。
没多大一会儿,这家凑来几百元,那家也拿来几十元的,好歹也凑了一万多元,来栓一家一家都记了账,然后让小秋阳跪下当着众乡亲的面发誓。
小秋阳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呢?
她一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一直也没有经受过让没钱折磨得这样难堪过,但她更多的是让众乡亲们的那种质朴的感情感动得泣不成声。她只有哭,也只有哭才算是对乡亲们最好的答复。
我也被眼前的事感动得说不出话。
这个时候,村长刘衡回来了,他一进院子愣了,他没有急着进门,只招了招手让婶子出去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婶子没说话也先流泪了。你还说呢,你一去也没个准信,村上人都哄着你要坐班房哩,让我这心里不安生。没事了?
球事没有,就是豹子几个想争着包洞矿,才去镇上说的。
真的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要不我会在你面前站着?真是“婆娘眼见识短”。村长刘衡说着这才拨开众人进门了。
村长一见来栓就说,说去看看你娃子哩,还没去你可回来了!腿咋样?
没了。
没了也没有啥。回咱刘庄还能让你饿着?
来栓忙喊过小秋阳让跪下。
这么高了,还没有见过你这个土爷哩!
我说,小秋阳考上了大学。
有出息,有出息,是不是有难处?
来栓说,刚才乡亲们都给凑够了学费了。
真的,还缺多少?村长刘衡一边问着来栓,一边又招手让婶子过来问,家里还有多少?拿出来给孙女凑凑。
来栓说,够了,等需要时我再来向你借。
说啥借不借的,谁一生能没有个难处?人在难处时大家都帮一把,再难也不觉得难了!我说的在理不,黑妞?
我说,大叔是通情达理之人,还能说得不在理?
你娃子也讽刺你大叔哩!
其他人见村长回来了,也都和来栓打了招呼走了。村长也不送,也不留。
人走尽了后,村长刘衡才对我说,黑妞呀,你说大叔到底错在哪里了?就那么兴师动众地把大叔叫到镇子上?
我笑笑没有答话。
洞矿的事我让马大嘴包,我是看中了他手里有钱,可是你豹子就值得去镇子上告我黑状?我就想不明白,为这事,我最后和镇长干了一架,后来才听说是你黑妞为我说情才放的我。谁让你为我说情?我犯了啥法?我要让他们还我个清白哩!
我还是没有接话。我不接话,村长刘衡恼了。他说,你为啥不说话?你也以为是大叔做错了?我要不是为了村里百姓的利益我才懒得去管他豹子的事呢!他娃子不知道他姓啥名谁了,看我逮住他不收拾他才便宜他哩!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二豪催我去豹子的餐馆吃饭,我说大叔,你歇着,我先走了,隔天我再来看你。
小秋阳忙拉着我的手说,我和你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