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嫂说,待会儿我借辆车,大哥,你帮我把地里的麦拉回来行不?我这脚……
大哥没吭声。大嫂说,我场里堆了一场麦还得垛,要不你去老二家看看吧!看老二得空不?
癸嫂扭头就走,什么话也没说。这时候女人除了哭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癸嫂哭了一阵拐着脚去找架子车。路上碰到了书才。书才开着手扶拖拉机,见是癸嫂忙说,你家福子在我家呢!麦还没拉哩?癸嫂应着还是一个劲地向前走。
书才说,要不这样,你先在地里等会儿,我把村长家的这车麦卸了就过来帮你拉。
癸嫂说,我手里没有一分钱,我付不起你车钱的。
书才说,谁个要你一分车钱了?秋癸要是还活着,我才不替你拉哩!你先等着。
谁知书才的拖拉机刚出癸嫂的地头,就又掀翻了。书才说,真是人背势了喝口水也噎人。我今黑儿上要不把你这车麦拉到屋,我就替你在这儿看着。说着书才跳上车又一捆一捆地装上。
王镇长说,那癸嫂的大哥二哥就没想到帮帮她?
村长刘衡说,癸嫂生气就在这儿,从那儿以后,癸嫂再也没有求过他俩哥。
村长刘衡又说,更让癸嫂生气的是有一天,从不登癸嫂门边的老大来了。
癸嫂没有让座。倒是海棠说,大伯你坐。癸嫂依旧做着针线活,头也没抬。
老大说,我有点事想和你妈商量商量。癸嫂依旧没有动,依然做着活计。老大说,我瞅你家日子也怪难的。后庄上的驴子早前见到我说,他们庄上有一个开车的,前不久死了女人,想在咱庄上提一门亲事。
癸嫂开始心里有些感动,他毕竟还是自家叔叔,他还惦记着自己的日子苦。可那男人不是比自己小十多岁呢!
老大说,海棠也已经不小了,该有十七了吧?癸嫂不解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个大哥。
女娃子上个初中就不错了,再学还能咋着?我寻思着海棠嫁过去也能帮帮你。
癸嫂由刚才不理解,瞬间却变为一种恼怒,她原以为是给自己提亲的,没想到是想嫁了自己的女儿。更何况小海棠还在上学。癸嫂把活计往他面前一摔说,你的好心俺受用不起,俺就是再难也不会让女儿去享那种福的,你走!
海棠从里屋蹦出来说,你咋不把你闺女嫁过去呀?俺们就是再难也不会让你帮这个忙的。人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本来想报考高中的海棠这天却改变了主意,报考了中专。老师不解地问她为什么。海棠只有哭。海棠不能再让娘作难了,她要替娘分担些,早些出来工作也许能帮娘些。海棠一门心思想着能帮娘,她没把自己的报考告诉娘。当娘知道时,她手里已经拿着师范的通知书了。
娘气得两顿没有好好吃饭。海棠就守在娘身边。海棠说,娘我这不是考上了吗?上中专和上高中是一样的,上中专我还能早参加工作,我这中专还是定点培养的,一毕业就去青岛海尔上班,等工作两年了再考大专也行。要是真的上了高中一旦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癸嫂想想女儿说得在理就不再埋怨女儿。可海棠的几千块学费从哪里来呢?
娘拉过海棠说,娃呀,别担心,我就是卖房子也要让你把书读完的。你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你爹要是知道你为了几千块钱不上学,他会怎样想呢?
娘儿仨抱着头哭了半宿。海棠说,我舅不是村里信贷员吗?能跟上和乡里信用社说话,要不让他给我贷点款也行。
福子说,咱家不是还有半个牛吗?要是让大伯把钱给咱退出来我姐她不就可以少贷点儿吗?
就这样,海棠去她舅家了,癸嫂也去了大哥家商量分牛的事。
也本该癸嫂意料中的事,可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大哥却一口否认牛有她家三分之一的事。癸嫂说,当时秋癸给你家钱时,我也在场。大哥说,埋葬秋癸时已经花了。
什么?埋葬秋癸是人家矿上安排的,怎么会花着你的钱?
大嫂接了话说,请人打墓不给人家工钱?让人抬桌椅板凳不给人家工钱?你家秋癸又死得暴,谁愿意为你帮忙……
癸嫂说,大哥,做人都得讲个良心,我要不是海棠急着上学,我也不会这么急地来找你。
癸嫂就拐来老二家。
二哥说,大哥说你入股的牛钱已经花完了,我也不清楚,反正这么多年咱两家也没有喂养,这话还不是大哥说了算吗?
癸嫂说,二哥,只当癸嫂我求你了,你再去给大哥说,要是他手头有些钱,先借给我癸嫂用,等海棠工作了我再一分不少地还他。
二哥说,恐怕他不会答应吧!这样吧,我这儿有二百块钱,你先拿去,要不再去别人家借借?
癸嫂走出二哥家的门又去了老大家。
癸嫂说,大哥,这牛你可是说了不给?
大哥说,根本就没有你家的,怎么给你?
癸嫂说,我这可是为了海棠上学,今晚上我把话说在前头,你给钱了咱咋都好说话,你要是不给,我可要拉牛去集镇上卖了给娃凑学费,你可听清楚,牛卖多少咱三一三分。
癸嫂说着头一扭走了。
大嫂说,她真的要拉牛去卖?
大哥说,她敢?她头脚把牛拉走,我后脚就让派出所来把她抓走,看她厉害还是我厉害。
大嫂说,要不把她那一份给她?那也没几个钱。
大哥说,你懂个屁,睡觉。
天快亮时,癸嫂来了,她到院子里喊了两声,见没人应就撬了牛屋门拉起牛就走。大哥也不声张,忙让儿子打电话通知了镇上派出所。
癸嫂还没有走到镇上,就让派出所拦住了。没容癸嫂多说,她已经被几个人扭上了摩托车。
村长说,女儿考上学本是好事,要是大家知道了,也不会让她这么闹的。
王镇长说,大作家今天在,这可是个好题材。你看看农村来个钱多不容易呀,为了几百块钱,差点就要做出违法的事。
我说,要是他弟兄仨当时买牛立个字据什么的,日后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村长刘衡说,谁说不是。镇长你说这事咋办?
镇长想了想,然后拿出纸和笔放在村长面前说,你把情况给我写清楚,我一会儿给派出所联系联系,牛呢?
村长刘衡说,还在派出所院里拴着呢!镇长,我不是对你讲清楚了吗,还需要再写?
王镇长说,那是空口无凭,我要的是你村长的担保。
村长刘衡说,那是那是。
王镇长说,牛先拴派出所院里,咱要处理就把这件事处理清白。你回村里去把老大老二叫来,三对六面地把这件事说清,该老大给癸嫂出多少钱让他当面出。
我说,没事我也回去吧?
王镇长说,你是怕我亚山镇管不起你饭了?今儿个在我这儿我说了算。刘衡你写好了就回。
村长刘衡说,还是镇长办事干脆。
村长刘衡进村就碰见癸嫂的儿子海福在村口张望。村长刘衡说,海福,来,我刚才在街上见了你娘,她让先给你捎回来个火烧馍。你先去你豹子叔家,我啥时来叫你了,你再回去。村长刘衡就喊了声豹子说,癸嫂家的海福先待在你家,别让他乱跑。
豹子忙跑出来拉过村长问,听说癸嫂她……
闭上你那臭嘴,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不要打听。村长一蹶一蹶地向村里走去。
癸嫂从派出所出来时,天近傍晚。
癸嫂一见我和村长都在,又哭了。癸嫂说,我咋个就浑了呢?我这不是给你们找麻烦?牛也没卖成,一分钱也没要来,反而住了派出所,这让我以后咋个见人呢?
我说,癸嫂,可别那么想,人都有难的时候,快去,你大哥二哥也在,让你去。
见了面王镇长问,你就是癸嫂?
癸嫂没说话,目光迎着镇长说,你让他们俩说说,当时秋癸活着时钱是咋个给他们的?
王镇长说,别急着说这件事,你先坐下喝口水,只要有我这个镇长在,事情总会明白的。
大哥说,我不是对你说过了,你当时买牛的钱埋葬秋癸时已经花了。
癸嫂说,埋葬秋癸时花的都是人家矿上的。你根本就没出一分钱。就说找人吧,你身为大哥,帮忙找个人也得给你工钱,乡里乡亲的帮个忙也得给工钱?你这话总是说不过去吧?咱刘庄从来没这个规矩。
王镇长扭身问老二,你说说,秋癸当时给钱时你在不在场?
老二先是看看老大,然后低着头说,在。
秋癸当时给你大哥多少钱?
牛是花了两千八买的,秋癸出了一千,我出了一千,大哥出了八百,喂养是大哥的。
这不就得了,这就说明秋癸活着时给过你钱,至于秋癸死的埋葬,你作为大哥,就是花俩也是应该的。再说了秋癸已经死了,你还和他计较那俩死钱吗?自古常说,死不记仇,更何况你们是亲兄亲弟。海棠能考上学本是好事,你们作为叔伯本应该支持才是,反而为这事吵闹不休。
你,老大,把一千元还给癸嫂。你有意了再给侄女添俩,没意了癸嫂也不计较。老二能借给癸嫂二百就很不错,牛呢,你老大和老二还要合伙喂,你们就继续喂着。王镇长这么一说,老大磨蹭着从怀里掏出一千元放在了镇长面前。
王镇长说,在我们山区,一个女人能供养两个学生,并考上了学,就很了不起,我也拿出三百元支持支持。
说得癸嫂又红了眼圈,差点要跪下谢恩。可村长刘衡却说,王镇长,使不得,你一个月也就两千多块钱,掏了不怕夫人怪罪?
王镇长脸一拉说,这会儿没你说话的份儿,一边儿去。
村长刘衡说,走吧走吧,以后没事多学学人家书才和二豪,别净在这闲事上给我扒乱子。说着撵一群人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