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你说啥?”问。
“穹宇”他又说。
“你说啥?”竖起耳朵又问。
“……”他还说。
问的人许是无奈了,骂了一句什么就走了。
他说话语无伦次,人见了他就问:“你叫个啥?”
他说:“我爷把我爱得很叫我骚蛋呢。我以前叫七成,念书的时候安了个刘红,老师说咋不叫个死狗?最后改了叫刘鹏。书没念下,我爸听人说是名字没安对,七成太少了,就叫了全成,书没再念。”
问的人又问:“那么,你到底叫个啥呢?”
他便把那话又重复了一遍,人听得很糊涂。
人一直是问,问的人一直很失望。
他吆着一圈羊放牧在村头、田埂、荒坡上,很久了。
那些羊儿个个精神不错,他甩着长鞭子在羊群之外或之内,嘴里咕哝着跟羊儿说话。
很小的时候,他的身体就瘦弱,常常轻飘飘纸人般跌倒在村子的断墙根下或羊圈门前不省人事,一起玩耍的同伴吓得作鸟雀散了,有胆儿大的就跑去告诉他的爷爷。爷爷来了掐着他的人中唤他:“骚蛋——骚蛋——”
声声呼唤,却不见他醒来。爷爷就将它背上背。
这时候,他的队长爸爸在高音喇叭里大声喊:“社员同志们,农业学大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今天后晌平地,上工了……”
社员就陆陆续续懒洋洋地出工。
他的队长爸爸背搭着手,披着蓝色的救济的军大衣在地头转来转去,不时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大声呵斥几句。
他爷爷站在炕头前,手里拿着一片燃着的报纸在他的头上绕过来绕过去。
躺在炕上的他就在骚蛋骚蛋的声声呼唤中睁开了眼睛。
那时候,他爷爷总找同村的民办小学校长换报纸,用队长的大报换校长的少年报,小报上有娃娃的图像。
他两三天犯一次病,用有花娃娃的报纸燃着在头上一绕,他就醒来了。
公社叫了乡,大队改称村民委员会了。
他上学三年还是个没年级。所谓没年级,就是每次一年级统考老师准给他放假。他名字也没学会写。
队长爸爸不当队长了,不是很自愿。他的爷爷也殁了。他也不念书了,揽了一圈羊放。
随着年龄增长,他也稍好了一点点,就是倒了,不用人叫,一会儿自个就能醒过来自己爬起来的。
乡村里的人,这几年也敢说心里话了,他们问他叫个啥,眼看他说得一塌糊涂,指着他说:“他队长爸那时节当队长把人亏了。”就随口举出一大堆事来,说谁谁的后人也这样,也是亏人亏的。
有一天他牧羊回来,对他爸说:“卖了羊给我说媳妇。”
他爸很是惊讶,问他要媳妇做啥呢?
“给我补衣裳、做鞋、做饭呢?”他口齿清楚。
他爸四处托人说媒,但没有人愿给,都说他是个半语子。他爸很是发愁,有时气得骂:“要是那二年我当队长的时节啊……”
有一天几个村人说起这件事,一个高中毕业生插嘴说:“法律上说傻子不准结婚!”“啪——”一个老头儿向这个多嘴的年轻人一巴掌,把这个多嘴的年轻人打懵了。那出手的老头狠狠地说:“就叫人家打光棍?你回去问你爸你妈去,你爸结婚时才十四岁,法律上也没规定这么早就结婚。”话是个实话,那个多嘴的高中生再也不敢讲法律了。
那些以前爱问他的人都长成丈夫或者爸爸了,再也不问他了,知道问也是白问。
村里的小学生放学回来,碰到牧羊的他,笑嘻嘻地围着他问:“没名字,你叫个啥!”
他不答。
“你媳妇说下了吗?”还笑嘻嘻地问。
他不说话。
这件事让学校的老师知道了,学校给全体学生开了个会,强调了一下少先队员应尊重残疾人。
就没人再问他了。
他每天放羊在村头、田埂、荒坡上,常常跟羊儿咕哝着话儿。
羊儿个个长得很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