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临的时候,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悸动不安,总之它是个很好的季节。尽管如此,旺子想,春天与自己到底有何关联呢?旺子将手上的指关节捣鼓得咔吧响。姐姐休正与一个体格健壮的体院毕业生谈恋爱。旺子见到姐姐的这位时就想,我多么瘦小啊。终于没有将手放进对方伸出的手中,这使得对方不得不将伸出的手放到自己的另一只手上保持一种风度。尔后旺子就去拆除院子里的一堵废弃的墙。
在堆满杂物的小房里休对旺子说,呶,那就是,以后转由你保管了。
那是一口破旧的木质箱子,过去休从来没告诉旺子会有一只上了锁的箱子,从未提及有这样的事情。
现在告诉你这件事情也为时不晚,休说,我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说完这些休挽着体院毕业生走出院门。
旺子又去拆那堵令人厌恶的墙,用瓦刀认真地铲除拆下来的那些砖头上粘连的泥土。
那钥匙呢?是啊,钥匙——
旺子呼啸着追出门,却不见他们的踪影了。他们消失得比风还快,是不是谁如果比风跑得快谁就可以看到明天的阳光和雪呢?旺子想管它呢。又去铲拆下来的砖头。
这是春天日子里的一个早晨,休就这样离家走了。
拾掇一只鸡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旺子去请教邻居张老太,张老太说先干拔翎毛再烧开水拔短毛尔后用麦草火燎再开膛倒肚,鸡内脏中的鸡胗子最好熟了。老太太咂了咂瘪搐的嘴巴,好像已吃过了鸡胗子。旺子今天开始自己做鸡吃。
这是一只不安分的鸡,只有它从铁栅栏里挤出来,去蹬那垛砖,躲闪不及一命呜呼了。这样一来倒省去了杀鸡这环节,减去了一些麻烦。
鸡炖了几乎满满一小锅,旺子是半小时之后开始吃鸡胗子的。吃完鸡胗子整个鸡肉也熟烂了。旺子不吃了,饱了。
旺子端一碗鸡汤去问张老太一只鸡到底有几个胗子。张老太喝着鸡汤说一个。旺子想张老太老糊涂了,明明是七个她记成一个,旺子想张老太可能没吃过鸡好长时间了,胡说八道呢。旺子最后将那只木箱搬到卧室里去,木箱轻飘飘的似乎空空荡荡,旺子看到上面的锁就想起钥匙,休怎么没给我钥匙呢?旺子想。
晚上有响动吵醒了旺子,旺子感到有些害怕,好不容易弄清是箱子里在响动,旺子心中才渐渐趋于平静。按照休的说法,那是父亲的遗物了。
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可害怕的,是啊,确实没有什么。有很多见过他的人都说父亲是个诡秘的人。
最要命的是没有钥匙。
旺子到一家地下商场里去了,那里有旺子的一个远房亲戚租赁的柜台,旺子跟休曾经来过一回。休那时候上衣一颗白纽扣丢了,他们去买。可是琳琅满目的纽扣当中没有她要的那种,记得那时候休异常失落。
远方亲戚说自从那次买纽扣之后她一直没有见到过休。
在商场门口旺子碰到了那位体院毕业生,他身旁站着的漂亮女孩并不是休。
旺子走过去问对方有没有听休说起有关一枚钥匙的事情,体院毕业生思忖片刻很肯定地说从来没有说起过。旁边的女孩也作证说没有。这就奇怪了。旺子说那么我姐姐呢?对方说自从去年春天他们分手后,休去了一个遥远的城市。随即说给了旺子那个城市的名字。旺子听了就知道那的确是个遥远的城市。那个女孩对他们之间的谈话早已失去了耐心,掏出小圆镜向唇上涂血红的唇膏。
离开地下商场之后旺子想,这么说钥匙一时半会是找不回来了。那么那把锁就让它锁着去吧。
旺子和好泥沙浆就开始在院子里砌一堵新墙。有人叩响了院门的门环,旺子想肯定是休回来了。打开门却不是休,而是一个男的更确切地说是个陌生的老头。老头儿戴着一顶崭新的黑礼帽,帽檐压得低低的。旺子问找谁,对方却挤过半开的门进了院子,像个霸道的老小伙子。
旺子很忙,不去理睬对方。老头儿开始说话了。老头儿说你是不是有一只木箱。旺子说,那是我父亲的遗物。老头儿说不,确切地说那是我寄存在你父亲这里的东西。说着老头递给旺子一封已发黄的信,信是用毛笔写的,所以字迹异常清楚。
小老弟:
货存在我家里,它装在一口木箱里,25年后你自己开箱取走。
第五黑云
××年×月×日
旺子问对方第五黑云是谁,老头儿说是你父亲,然后说出了一个名字。但是那并不是旺子所知道的父亲的名字,老头儿说那又有什么要紧的,你父亲肯定又改了名字。
说着对方又掏出一张发黄的相片。旺子看时只见上面有一口箱子模样的东西模模糊糊依稀可辨,但那把锁异常清晰。旺子说是那木箱了,可惜钥匙不在我这里。
对方又掏出一枚钥匙来。他们一同走进卧室。但是这枚钥匙根本打不开这把锁。他们轮流去开,都无济于事。老头儿脱下帽子,赤红的脑顶暴露无遗。旺子想笑,没忍住就笑出声来。
咯,咯咯咯……
老头儿脑门上鼻尖上顿时挂满汗珠,摇摇欲坠。他戴上礼帽,离开的时候说那么你姐姐去哪里了?旺子就告诉了体院毕业生所说的那个遥远的城市。对方就走了。
砌墙的事情告一段落。旺子看了看自己的工作成绩,想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可是鸡早已被他吃光,铁栅栏里完全空了。自从旺子学会做鸡以来,渐渐地确定了一只鸡只有一个胗子。
这堵新砌成的墙又有什么用途呢?旺子找到了一把斧头和一只凿子。
旺子自那只木箱背面开了一个三寸长一寸多宽的长方孔,这原本是一项非常简单的工作。当旺子取下这一小块木头时,一个牛皮纸信封滑了出来,落在地上。旺子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尔后将小木块放归到原来的位置。
旺子什么内容也没看到。信封是空的,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枚邮票贴在信封上。
当旺子在邮品市场上亮出他的信封时,所有见到的人眼睛都亮了起来。旺子接过一个胖子递过的一个沉沉的包,将信封递给对方。旺子走进了附近的一个储蓄所。旺子看到银行职员给他的存折上写的是:
壹拾贰万元整
那一场火是如何燃烧起来的呢?消防队到来时所有能够燃烧的都已燃烧掉。张老太号啕大哭,眼眶里是滚滚的泪水,这件事情真是太奇怪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竟有如此鲜活的泪水。
我的乖孙子啊,呜呜——
看来是死了人了。
烧就烧了吧,旺子想。大火过后那堵墙被烟熏火燎得灰乌乌的了。其实那原本就毫无用处。
邮递员递给旺子一封电报:
旺子钥匙在箱内父亲遗言我忘了告你休
原来是这样的。旺子有些恍然大悟。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旺子想。他按按口袋,似乎那东西挺括着还在。拾贰万呐,确实不错。
有人迎面说旺子旺子,好好的一个家就烧掉了,可怜的孩子啊。旺子将手上的指关节捣鼓得咔吧响,说你肯定认错人了。
从此以后旺子再也不叫旺子,就叫了另外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