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不认识胡长发，后来就认识了。说起来很简单，1997年3月学习雷锋的日子里，我与女孩秦楠处朋友时认识胡长发的，他是秦楠的表哥，属羊，1967年人，沉默寡言，大我五岁，他是个早早就谢了顶的青年人。
我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在很近很近的过去，认为自己对于女孩秦楠已非常了解，认为我们的关系也已非同小可。至于认为我们的未来将不可分割那是后来的事，当时还未发展。
跟秦楠同住一室的内科护士陈静曾问过秦楠一个问题，秦楠说她当时摇头作了否定但对方就是不相信。紧接着一段日子里，护士陈静还有意疏远秦楠，这样一来，她们的同室情谊终于流于一种极其尴尬的境地。
问题再简单明了不过，陈静问秦楠：你告诉我，你做过爱没有？
秦楠对我说：当下有些人并不那么令人信任，有很多陷阱令人防不胜防。
善良的秦楠尽管给对方的问题以坚决否定的答案，可她所工作的那所医院的大夫护士们在很短的日子里已普遍认为刚刚分配到本院的儿科见习医生秦楠是个很随随便便的女孩。
秦楠对我说，怎么办？当时秦楠的情绪日渐地低落下去，自卑感一天天地增强。我所能做到的就是引诱秦楠说话，我甚至安慰秦楠说：其实我们一直没有在意，我们大家都是在流言蜚语中长大的孩子，而流言之与我们不过灯蛾之与电灯的光亮。这种话语秦楠未必听得进去。
秦楠只是郁郁寡欢地说：我父母知道后该怎么办？
（这一节里有关胡长发的事情是我与秦楠处朋友当中秦楠陆续告诉我的，以下作简要叙述，似与本篇内容关系不大，无意阅读者尽可不去读本节。这是1997年发生的故事的背景，作者有必要加以叙述。李晓宇注（1））
当秦楠遭遇这种境况的时候，她的表哥胡长发来到了秦楠家。
具体地说，胡长发是来找一份工作的。一时又无法找到，暂且就住在秦楠父母身边了。
胡长发曾在他们那个小城市的锁子制造厂上班。锁厂是他们那里的国有企业，作为技术员的胡长发，在来此地的前一天突然接到厂办的通知，说新来的厂长在他的办公室要召见他。胡长发去了，厂长表情严肃目光坚定，厂长说胡长发同志，从今天起你和其他十一名同志被通知下岗了，这是……
胡长发没有回到他的那个已名存实亡的家，径直到这个城市，住到了秦楠家。
胡长发的妻子黄晴自从三年前调离锁厂月收入比胡长发多出几十块后，即宣布了第一道戒令，有着多年烟龄的胡长发最后戒烟获得圆满成功。这大约是妻子黄晴对丈夫胡长发从健康角度出发的考虑。
胡长发的唯一业余爱好打扑克也被黄晴宣布戒掉了。这大约是黄晴出于为丈夫集中精神认真工作的考虑。这事还没有完，在胡长发被通知下岗的前一个月的一个日子，黄晴下了第八条戒令：胡长发必须对自身晚间睡觉打呼噜的习惯找一个妥善解决的办法，予以克服。
每当胡长发躺在床上默念不能打呼噜不能打呼噜……这样提醒着自己，难免一不小心就会偶尔打个盹，每当这个时候，黄晴就会不失时机地捣鼓他。胡长发常常在迷糊中问：干什么呀？黄晴往往会义正词严地告诉他：请不要打呼噜！胡长发立即清醒。这次胡长发终于猜不透妻子是出于对自己的什么考虑了。刚结婚度蜜月那会儿，黄晴在胡长发的胳膊弯里，说有一天如若听不到胡长发的呼噜声，说不定自己会吓得怎么怎么了呢。
但境况显然是今非昔比了。胡长发睡眠越来越少，上班表现得就不怎么样了。想想一个一贯表现很好的技术员，终于变得吊儿郎当昏昏沉沉，总会给人留下很深刻的不良印象的。
胡长发搬进儿子伟伟的房间去睡，伟伟好像已和他妈妈事先串通好了，他抗议说爸爸晚上的呼噜声吵得他睡不好觉，自己的学习成绩势必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胡长发住进了锁厂单身宿舍楼，第六天，新任厂长召见了他并宣布了第一批下岗人员的名单，技术员胡长发在列。
胡长发是个一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人。刚刚到锁厂工作的那时候，一些女工便开始有意识地偷偷塞给他一些吃的用的小玩意儿，表达她们的意思，显示了那个年代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小伙子的优越之处和魅力所在。胡长发之所以选择了电镀车间名不见经传的女工黄晴，是因为黄晴的表达方式确实与众不同。胡长发在自己房间的水泥地上踱来踱去优柔寡断，最后终于表现出了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软弱，同意了躺在唯一的一张单人床上无意离去的黄晴。
五四青年节的时候，锁厂工会为五对新人在工人俱乐部举办了热闹的集体婚礼，他们也是其中幸福的一对。就这样黄晴成了胡长发的妻子。
现在，胡长发已基本上沦为一个无家可归者，一个新型无产者了。
在这个城市里，秦楠的父母再普通不过。父亲是市第一中学的语文教师，母亲是市第二小学的数学教员，根本无法给胡长发联系到任何工作。胡长发在二位老人身边必要时打打酱油、割点豆腐、买买菜，随手做些厨房里的事情。
和秦楠在街上散步时我们碰上了胡长发，秦楠说这是她表哥，烧得一手好菜。胡长发软软地和我握手，我也就握住这位前锁子厂技术员、现业余厨师的手。
（上接第一节。李晓宇注（2））
秦楠越来越不爱说话，作为恋爱的一方，女孩秦楠的表现令我茫然不知所措。原本不准备主动跟任何女孩子动结婚念头的我，鬼知道怎么就真的爱上了秦楠，爱得全心全意。我不否认秦楠是个美丽绝伦的女孩，正因为如此，她的那些同性者才乐于无中生有传说有关秦楠的坏话。最要命的是与秦楠相处中我已发觉她是个极有内涵的女孩子，她的如一潭秋水的眼睛给人的印象是深不可测。
但我的表达却遭到秦楠的拒绝。秦楠说这样一来，不印证了他们的流言了吗？我说那样不是更简单了吗？我才不会让她们的阴谋得逞。秦楠说。
这令我非常苦恼。
1997年6月秦楠接到白求恩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谁也没有告诉我秦楠在此之前已参加了成人高考。同年10月，儿科见习生秦楠离开了她深厌的医院。
我没有到火车站送行，我不愿经历那种割舍般的疼痛。
胡长发而后找到我，递给我一封秦楠留给我的信，秦楠的字写得秀气流利，但语句满是无奈和忧郁。算起来，如今我可见的秦楠就只有手中这封信了。
我跟秦楠的表哥胡长发搅和到一块了，从秦楠的角度出发，我叫他表哥，我这人老是这样犯自我感觉良好的毛病。胡长发在本城一直不太阳光，他没有找到工作。现在秦楠一走，胡长发就全面负责秦楠父母每天的饮食并常常收拾他们的房间。
跟胡长发搅到一块并不因为他是前锁子厂的技术员、现在的厨房管理员的缘故，而是因为胡长发眼见沦为一个现时社会的悲剧人物，而我依然深爱着他的表妹秦楠，未尽之爱又一时无法表达，这样一来，我们是形如同路的一类人了，成了“我们”。
胡长发说他没料到他的到来终于使表妹秦楠下定了离开这个城市的决心，要不，秦楠或许还在这里生活。胡长发转而真诚地对我说，可是，你知道我是属羊的，事实上我对谁也构不成伤害。
我被胡长发这样的话搞得很糊涂。
从和胡长发的交往中，我还知道了一些有关秦楠的情况。
那个与秦楠同住一室的内科护士陈静是个较有阅历的女孩。是她肯定了有关秦楠的流言，使秦楠一时陷入困难的境地。
作为内科护士的陈静，不知道哪里得来的经验之谈，她说秦楠的眉毛有点杂乱，继而肯定说秦楠已不是处女了。陈静说处女的眉毛一定是清朗规则的那种，陈静还指指自己的眉毛说，瞧瞧，我本人的就跟你现在的眉毛一模一样，你为什么要说谎呢？
女孩秦楠始终守口如瓶，一言不发。
在当时，如果秦楠在被问到那句话时含糊地点一下头，也许就会什么事情也没有了。但秦楠摇了头，这种表达被对方认为是一种漂亮女孩式的矜持。作为普遍持“如今谁没有点自己的故事”观点的陈静她们来说，这种摇头无疑是深深地灼伤了她们，给了她们一定的伤害。胡长发如是说。
我说看起来这就是那些流言产生的缘由了。津津乐道道听途说的一些消息的中国女人哪！我感叹道。
胡长发却说事情原本不是这么简单，秦楠要离开这里是一种必然，这与你有着最大的关联。
我说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做。
你说了。胡长发大声说，继而语气转为平和。当然我胡长发也实在是无处可投才到这个城市的，没料想会逼走表妹。不过秦楠是在逃避她自己，跟我们以及那些流言又关系不那么大了。
我迷惑不解，胡长发却不愿再说一个字了。
秦楠走后我跟胡长发搅到了一块，自然就常到秦楠家里去，以前秦楠不让我去她家里。两位老人非常慈爱仁厚。也许是胡长发告诉了我与秦楠的关系，他们对我更热情，几近关怀。
可能是我跟胡长发说起我现在的担忧：或许秦楠早已忘了我，或许她已经开始了第二次爱情。
秦妈妈对我说：楠楠不会的，不过，作为男孩子你得主动一些。
可她不知道，我写给秦楠的所有信件全被邮局退了回来。信封上有个封条，在“3.查无此人”上圆珠笔画着勾。
处朋友时，我跟秦楠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两性意义上的实际内容。秦楠对此一直比较冷静和保守，我也如此。有时候秦楠会小声提醒我说这是不行的，我往往垂头丧气表示理解。从几乎无话不谈到后来秦楠越来越不爱说话，我们一直保持在亲吻拥抱的爱情阶段。
一个槐花飘香的星期天的午后，我到秦楠家去找胡长发，秦楠的爸爸和胡长发去参加市里一个有关“下岗工人再就业”的会去了。在秦楠家的客厅里秦妈妈和我进行了一次交谈，说是交谈，实际上大部分是秦妈妈的叙述，是有关秦楠的一件重要的往事。
楠楠曾经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小学毕业后顺利地考入市重点中学十二中。她在学校里成绩一直非常优异，担任班里的团支部书记，是省电视台少年合唱团的小演员。
在楠楠升到初二的时候，她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我和老秦都是从事教育工作的，知道青春期的女孩子有时会变得性情古怪，所以没有太在意。
那时候公安机关抓获了与十二中毗邻的十中一个少年犯罪团伙“飞虎队”的三个骨干。作为教师，我和老秦听到他们的犯罪情况感到非常震惊，我们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与我家楠楠有关。
公安人员到我家找到楠楠作例行的调查取证，至此我们才知道楠楠也是受害者之一。楠楠对他们的提问一句话也没说，为了作配合，公安人员要我们听听那三个少年所交代的事实的前前后后，被我和老秦拒绝了，楠楠太小了，我们无法接受这种事情的存在。
作为父母，我们深爱着自己唯一的女儿，为了楠楠今后的成长，我们搬迁到了现在这个城市。楠楠初中毕业后，从这里考取了省卫校，后来分配到这所医院儿科。我们想，在这里除了我们谁也不会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什么都会淡化，我们甚至会忘记有过的那件事。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
对于一个女孩子，她总要长大的，当她面对自己的爱情时，往事开始困扰她，所以她从没有将你带到我们家里来见我们。可是，楠楠是多么想拥有自己爱情啊！同事的那种无聊的问话和那些流言，使她受到了打击。也许于别的女孩子，这只是正常不过的玩笑。但是她是楠楠，她必须要面对，而这时候长发由于生活和婚姻陷入困境，来到我们身边，又一次加重楠楠有关往事的心理重负。作为亲戚，长发是知道发生过的事情的。当然他并不是故意的。
楠楠很热爱生活，也非常爱你，她是认真的，她最后只好选择逃避的方式……
我听到这些时，泪水已无法自制地流了下来。
秦楠秦楠我要爱你到永远，我是晓宇，你还爱我吗？
我在内心祈祷着我们不可分割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