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出发的还有卫生防疫队的另外一拨人。他们也是二十多台车,一百五十多号人。由广东省卫生厅的黄小军(音)负责。当时就有警车为我们开路。四十多台车,开得很慢。出了成都之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就吃中午饭。一人一个盒饭。然后我就提议,我们先走。下午五点多钟就到了宝兴。之后就在宝兴酒店住下来。第二天早上六点就起程。经过夹金山的时候,我们有两台车抛锚了。其中一台是中山的车,还有一台救护车。就走不了了。后来就跟当地卫生局联系,把那台车交给他们。那台车最后就没去汶川嘛。另一台车可以去,但是跑得很慢。这时候一共是二十五台车。加上原来我租的一台大客车,一台大货车,三台救护车。有一台越野车是佛山的,司机说,没油。哇,气死我了!我坐一号车,我就停下来。我说,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加油?他说,他搞错了。他那个四五零零有两个油箱,还有一个油箱他没有打开。虚惊一场。我们又继续开。前面遇到塌方了,过不了。就在夹金山。没办法了,遇到塌方了,过不了了。就在那等。其实那路看起来是非常危险的。
爬完夹金山之后,就进入小金,到马尔康,然后到理县我就留下五十三名队员。另外五十二人,包括我在内,由我带队去汶川。有部大客车经过泥石流的时候,它一过,泥石流就下来了,刚好把货车砸破了,好在不是砸在玻璃上,那个司机很有经验,加大油门冲过去了。吓得我们,哎呀!
我们到了(汶川)以后呢,首先住地还是不错的。我们怎么做呢?我们把学校(阿坝州师专)那些木架床、木板这些全部搬出来。本来是不给搞的。不行啊,你睡地上太潮湿了!你在映秀住过,你就知道。映秀有个漩口中学,可以把那些木板搞过来的,但他们没搞。所以我们把木板搞过来,这是第一。第二呢,我们跟当地要了那些帐蓬,民政部那种帐蓬啊,那种蓝色的帐蓬嘛。那种帐蓬很好!我们去申请。第三个呢,我们首先考虑就是说,吃饭问题解决了嘛,马上就跟县委宣传部要了一台电话,还安装了宽带,这样子的话,我们的信息可以及时传过来。
典型的事例,我记得有几件。当时我去萝卜寨的时候,那天刚好遇见泥石流,我们已经爬了一半了。进不去,我们就往回撤,就在村的指挥部里逗留了一下。中才(作者注:姚中才,广东省作家。)兴致很大。他说,最好能爬上去。当时又下雨。我说,中才,像这种情况,安全第一。还是撤!下雨了嘛,一下雨滑坡你更进不去。我说,即使你进去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就说,撤!当时在村里呢,有个老乡很热情。我们撤的时候,也不是很高的地方,他就带我们走。带我们走的时候,刚好有个这么高的坡,中才就跟一个女的,就是当地一个防疫人员,他们慢慢下去了。我下的时候,手要抓住石头,脚要踩坡上的脚印时,那个老乡一拉住我,两个人哄地一下就一起摔下去了。当时我整个人就晕掉了。哎呀,我就说,怎么回事啊?后来很幸运,我当时是戴了头盔。要是没戴头盔的话,估计是头破血流,因为有些石块很大。然后那个老乡的手就打到我这里(头上),他的胳膊肘儿打到我的左手背上。当时他看我的手不对,他就这样搓。我学过医的,肯定不行的嘛!我说,老乡别动!不能搓!然后他们两个(作者注:姚中才和当地防疫人员。)就过来扶我。他说,你没事吧?我说,可能没什么事!就是头很晕。手都不怕,最怕头受伤。要是有出血的地方,就很麻烦了。好在我戴了头盔。你下去的话,爬萝卜寨至少要三个小时。他(老乡)的另外一只手打在我的头上,最致命的。好在有头盔呀。
第二件事就是曾坡村那一次。那天一大早,是哪一天呢?我要看日记。我们两部车上去,前面有一部小面的车,在山上很绕的路,跑得飞快。但是我们吉普车的司机跑得不快。当时我从车里往外看,心里都战抖得厉害。然后,上到半山腰走不了了。走不了怎么办?就要调头。我们去山上有三个小组。突然我接到了广州的电话,说,福建的出事了。他们是在江油。他们租了人家一部车,去工作的时候,为了避一个石头,滚到河里去了。三个人重伤。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里就很紧张,因为当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我就用对讲机跟所有同志说,当时去了八个人嘛,我也没说福建的出事了,我说,所有同志注意,现在有点起风了,马上到学校门口集中。因为我们去了曾坡村的学校嘛。对了,那天是五月三十一号,六一儿童节的前一天,我们买了很多学习用品买给小学生,还搞了个仪式。搞完仪式,我们就去看水源啊,还有防治点。我们在学校门口集中以后,马上就往下撤。我也不敢说,福建的出事了。因为一说,那两个司机就慌了。下到半山腰的时候,我就说,所有的同志不能上车,就走路。两部车一前一后走,而且前面有人带路。然后,所有人都下了车,车就慢慢开慢慢开,一直走到驻地。那件事印象很深。因为我心里比较紧张。第一要起风了,第二那个路太难走。只能过一个车,而且两边山上滚下来的石头,刚好有些石头村民已经搬开了,车才勉强过。(海拔)两千八百米!足足走了三个小时。
还有一次进萝卜寨,也是印象很深的。就是我们那个司机呀,进萝卜寨的时候他也是开吉普车进去。那些路虽然有柏油路嘛,但是地震的时候它全部改变了。过了一个山弯的时候,有一个司机,佛山的,开不过去,没办法,过不去他也不敢调头,调不了头,又不敢后退。自己带车风险很大,如果不带车,工作又很难开展。如果你从汶川走到萝卜寨,那是很远的。我们没办法,后来就找一个当地的司机。他开着,就慢慢地往后退。那个(佛山)司机不敢开了。他说,尿都吓出来了。我们第二次去之后,就在山脚下租了一个面的,我们就把车停在汶川,不敢开了。那次也是吓得够呛的。
还有一件事,当时我们不是住在球场嘛,(作者注:汶川县阿坝州师专球场。)有一天晚上十二点,县指挥部打电话过来,说,要我们做撤的准备。我说,为什么要撤?那天下大雨,有可能对面的山会把这个河道(作者注:岷江河道。)堵塞,可能成为堰塞湖。所以我就马上开会,我就说,你们做好准备!我们每个同志一个背囊,做撤的准备。一些干粮啊,手电筒什么的。那天晚上我就叫了四个人值班。我是第一班。因为雨下得很大。第一件事,我跟所有队员说,可能有这个危险,不得不防!第二件事,我就马上跟铁军部队,还有防化团的首长沟通了,我说,第一,假如真有危险,你们尽量一定要帮我们!因为他们大卡车那些如果撤的话,好办嘛。另外一个,他们的设备也好嘛。第二呢,你们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然后呢我就跟值班的士兵聊了很久。他的手机打不了。我就说,你到我那打。我那有电话。他给他女朋友打,打了半个多小时。反正我也是值班嘛。那时候雨还在下。打完电话他回来了,我们两个就在那抽烟。最后走的时候,他说,哎,兄弟,如果你明天出城的话,帮我买包香烟好不好?我说,没问题!因为我们每天都要出去的嘛。后来,第二天买来以后,我又不好进营房给他烟,影响不好。我就见了他给他。他一定要给我钱。我就不收了。哎,小意思啦!
这就是印象比较深刻的几件事。工作中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我们主要做了几大块的工作。第一,食品。这个食品就包括几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就是说,安置点的食品,就是说很多外来的食品,不是送过来嘛,它有没有变质?我们呢大卡车的食品,经过这么远的路途,很多已经坏掉了,所以,我们一定要监控它。如果坏了,就不让吃了。还有就是说,安置点这么多人吃饭,安置点的条件,比如说,你要督促他们,隔夜的食品尽量不要吃。还有,农村地震之后很多人去挖那些食品。一挖的话,很多食品都已经腐烂了,很容易食物中毒。第二个方面就是水。饮水是最大的问题。为什么呢?地震之后,饮水结构,就是水源遭到破坏。那么就需要我们对水源进行快速检测,还要找到水源有没有遭到破坏?还有就是对他们进行宣传,一定要煮开水喝。他们都有喝生水的习惯。患病的比例很高。第三大块就是环境卫生。比如说厕所,厕所尽量离住的远一点,另外你一定要挖一个坑。挖完坑之后呢,还要定期消毒。粪便引起的污染很严重。第四块是医疗点的传染病情况,比如说有的人来看病,他看什么病要有个登记,你如果看到他有腹泻、拉肚子这些病,我们就要注意了。是不是有传染病流行?还有看他消毒措施,医疗机构的消毒措施。第五块就是我们那个培训,给当地的村干部、村医,要进行统一的卫生防疫知识的培训。还有其它工作。
要说感受,我觉得一个人有这种经历,当然我们都不希望有这种经历,但是既然发生了这种经历,就没什么说的。我觉得经历了这次地震,我处事比较开朗一些了,看事物平淡了,特别是对灾区所看到的东西,人生苦短这些,对我冲击很大。我工作的积极性是没得说的,但是我们在工作之余,家庭这些都非常重要。我没有总结一个很精辟的东西出来,但我一直在想。
采访手记:
在汶川县采访的时候,我就遇到了谭德平。那天晚上因为实在太累,加上第二天一早有其它采访,只好匆匆分手。不过我告诉他,希望他回到广州以后,我再跟踪采访他。因为那时我已经知道他隔一天就要回广东了。
在我脑子里,始终觉得这类人物并不是我此次四川灾区采访的重点,而是那些从废墟里被出来的人,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幸存者。但是后来我发现,我这种想法有些偏。因为通过跟更多的采访对象聊过之后,我觉得所谓的幸存者不能把它囿于一个狭隘的定义里。推而广之,凡是经历了那场特大地震又活下来的人,或者说,在地震灾区经历了许多磨砺的人,都应该算做是幸存者。因为五月十二日以后的许多日子里,还余震不断呢。据不完全统计有一万余次。而我就经历了七八次特别强烈的余震。所以,对谭德平的采访,便一直延续到八月九日。那是我结束四川灾区采访后的第四天。
谭德平的讲述,会让人感到很平凡甚至很平淡。其实,没有经历过那些艰难险阻、生死考验的人,是真的无法想像这些平凡甚至平淡的背后所隐藏的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