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二〇〇八年八月九日傍晚
地点:广州市新港西路广东省卫生监督所内
口述者简介:
谭德平,三十八岁,汉族,广东省卫生监督所副所长。“5·12”汶川大地震发生后的第一时间,谭德平受广东省卫生厅指派,分两次进入重灾区。第一次,他带领六人小分队奔赴映秀,与广东卫生医疗队接应,为那里送去物资;第二次他又负责汶川、理县两个地区一百零五人的卫生监督防疫工作。多次历经生死考验。他冒着生命危险多次带领队员,奔赴汶川县的各个山寨,对当地的食品、饮用水、医疗点等的检查和防疫,并为当地群众进行防疫知识的培训。从而有效保证了大灾之后无大疫。
我是所里第一个报名的。我说,在所领导这个层面你们都不要争了,我第一个去。为什么呢?第一个我年轻;第二呢,我身体素质比较好,因为我经常运动嘛。再说,这种事肯定跑不了的嘛。你像水灾什么的,我都去了。哎,没想到这么快。五月十六号那天我在开会,中午就定了。我就跟黄厅说了,他是主管我们的副厅长。他说,好。我就叫多一个人辅助你!上午我们在卫生厅那边,下午我们还在招聘,四点半五点,我就回到家捡(收拾)东西,十五分钟捡完东西,然后就回到单位,还不到六点,马上去把这个头发理一下,理得很短。很明智!因为我都是留长发的。
我们是第二批去。第一批我也去了,是五月十四号,我作为先遣队员。这一次第二批我是带队,是六位队员,直接到成都。十六号的晚上就到了成都。第二天一早六点钟进的映秀。为什么要去映秀呢?因为当时我们卫生厅的副厅长廖新波是十三号去的,当时是医疗队,他带了一批医疗队进去。两天没有消息。我们去了之后就是负责找到他们。十七号早上,我们就把这些物资,卫星电话,还有一些药品带去映秀。先是到了漩口,过不去。那边路通不了。后来我们就返回到漩口码头,然后坐冲锋舟,坐到对面,走了将近四个小时,背着那个大的背囊啊,大概有四十斤。路上余震还是很厉害的。然后就见到我们的厅长,马上就把卫星电话给他。那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然后他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雷于蓝副省长和卫生厅厅长。把那里的情况做了汇报。
第一天去了之后,感觉映秀是一座大废墟,还有臭味。晚上就把我们几个队员的物资给了他(廖新波副厅长)。然后我们就借助卫生防疫知识,去一些灾民安置点看了一下。情况也是比较差的。晚上就看到他们抢救在电厂废墟下的幸存者,也有报道。那个幸存者有一段精彩的对话,说,不要截他的腿。当时下大雨,不能救,怕还有垮塌。到了第二天才去救的。还有一些棺材呀,从旁边运过去。去映秀,除了我之外,有一个省疾控的,有一个南方日报的记者,一个广东卫视的记者,还有一个广州市卫生局的,加上一个司机,总共六个人。哦,还有一个志愿者。我们都是徒步过去的。
当时条件是非常差的,不是解放军有个战地医院在那嘛,他们知道我们来了,就给了我们一个帐蓬。但是那个帐蓬漏雨。我一去的时候,很多记者,香港的还有哪里的,就占满了。我就跟另外一个队员在门口,没地方睡。后来下大雨,睡不了。然后,我就起来在凳子上靠着。有个队员就跟我说,你敢不敢到部队帐蓬里找个地方睡?我说,现在这个时候没得选择了。我就去了,把那个帐蓬拉开,把我的睡袋放进去睡了。当时睡觉是三点钟。第二天早上七点钟,我们就赶路了。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留下。还有背囊。当时我带了两包烟嘛,就给了卫生厅的一个处长。我自己拿了两颗出来。我说,兄弟,你拿着抽吧。我还把一件短袖衣服给了他。我说,这个衣服虽然有点脏。他说,不要紧,有就行了!然后我们就留了一罐八宝粥,还有一只矿泉水。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对那个女记者说,八宝粥你吃了吧。她就喝了一大口。然后又给那个南方日报的记者喝了两大口,我也喝了一大口。
中午的时候,我们到了漩口码头,就是对岸嘛,坐冲锋舟坐到对岸。我就跟另外一个队员去要冲锋舟。因为我们的大批物资进不来嘛。我找了他们领导,还有那个槽船,要他们给我们一个车的位置。那个槽船,如果你有一车物资过去了,他们(廖新波副厅长他们)的物资就解决了嘛!当时我们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了。我那个同事就跟他吵,就说,你们怎么怎么!我当时就想,如果不吵的话就要不了这两样东西。然后,他一吵,我看时机成熟了,就说,不要吵了,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哎,他那个负责人就说,哎,你这个同志还行,就是要解决问题。所以我说,我目前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你要给我一个冲锋舟,还有一个槽船的位置,就是一部车的位置。如果有冲锋舟的话,我们这些队员就可以往里面送东西嘛!有槽船的话,我一车的物资可以拉到对面。主要是送给映秀里面的广东医疗队吃的东西。吵完之后,他就答应了。答应了就好办了。当时他们可能太饿了,就赶快去吃饭。一大锅米饭,还有一大锅菜。我就跟另一个领导说,领导,能不能给口饭吃?他说,你吃吧!我说,好!我就拿了一个兜,拿了一个盆,装了一点饭。我一装饭的时候,他对方的那个人就说,你不要装那多哦,我们还有很多同志没吃饭哦!那时候,我们都两天没吃饭了!我们的干粮都给了驻地医疗队,三个人就吃了一罐八宝粥。我也不管那么多了。
十七号晚上我们回到了成都。因为是晚上了,物资运不到,所以我们又赶回成都。十八号一大早,我们就兵分三路,第一路还是像我这样坐冲锋舟的,第二路就是坐槽船的。槽船上有一车物资,第三路就是走陆路。这三路必须确保有一路可以到达。这也是去映秀。我是跟槽船。我们是最后到达的。也是下午两点多到的吧。槽船还是很顺利,三个小时到。冲锋舟四十五分钟。槽船可以装汽车的。从紫坪铺这边,就是漩口码头,到了对面的映秀。到了以后呢,路就顺了,当时通车了嘛。大概有六公里的路程。我们把物资卸下来之后呢,就马上撤。
完了以后,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什么小插曲呢?有两个司机要坐冲锋舟,返回漩口。当时我给了一台对讲机给他。他妈的司机没有开对讲机,我们找不到他,又不知道他有没有坐冲锋舟过去。就在那边等。一等就等了一个多小时。这时没有槽船了,我们是从陆路走的,一直走到漩口客运站。因为我们误了时间了,那边有一条跨江大桥在修,一等又等到九点多。电话通不了。那个桥头有固定电话,就打个电话给成都总部。就说,我们在漩口客运站这里,通报一下我们是安全的。但是这个大桥在修,过不去。成都总部打我们电话打不通,也急呀!终于在九点半桥通了。我们车刚好是第二部通过。如果我们这两个司机不坐冲锋舟,直接跟我们坐车从陆路走的话,我们很早就到了。应该说下午六点就能赶到都江堰。那是十八号了。当时不是流传有七到八级的余震嘛。那么我们赶回成都的时候呢,就已经是(夜里)一点钟了。
当时走映秀的时候还是很危险的。过紫坪铺的时候,经常都是有塌方的,冲锋舟过完之后就塌方了。当时我回到成都之后,他们就跟我说,你走紫坪铺还走了四次啊?太危险了!五月十二号在边上吊一个人啊,他说,紫坪铺不是有三四米高的水坝嘛,把他们吸下去了。他说,太危险了,现在想起来都后怕。(作者注:谭德平所言极是。我采访时经过那里进入映秀,后来又从对岸的山路进都江堰的龙池采访,向左侧过脸一看,竟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从对岸进映秀的。多么险啊!整个山路仿佛都是在悬崖峭壁上。也就是说,路左面是悬崖绝壁,路右面是万丈深渊。想起来真的后怕!)
回到成都后,又一个小插曲。我们到了成都市区里头,市区的人都是往外撤,手机打不通。问的人都说,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我们住的宾馆。我们住的是太逸(音)酒店嘛。问他们都说,不知道。那条路也是比较小的。然后就拦的士,想叫他带路。拦也拦不到。刚好有一个交警,骑着那个(摩托)车,他就叫我们怎么怎么走!差不多(十九日凌晨)三点钟才回到酒店里。我那些同事全都不在酒店里。都跑到马路上去了。我没办法,又脏又累,我就五分钟跑上去,哗哗洗一下,马上搞一个枕头一床被子,往酒店大堂跑。然后就在酒店大堂门口拉了三张凳子,在那里睡。睡得很不舒服。大概将近四点钟吧,我就回到酒店大堂,看到有一张这些桌子嘛。搬来睡。睡到六点多钟就起来。这就是十九号了。起来以后,又接着去了映秀。到二十号,我把这个任务给卫生厅应急办主任汇报,他等于是广东省派往四川灾区的前线指挥部负责人。我汇报完之后,第一阶段工作就算完成了。就是协调啊、物资啊这些任务。
二十号、二十一号这两天就在筹备物资了。买些吃的东西,花了价值差不多八千多块钱。主要是肉类,什么腊肉啊,干货之类的。它能放时间长一些。还有买的米啊,油啊,酒啊。酒是最好的。为什么?晚上冷嘛!还有等等吧。我们卫生监督这个大部队一百零五号人,二十一台车,二十号晚上十点钟从广州出发,这一百零五个人属于我真正指挥的。浩浩荡荡地坐了一个专列,就是租了一个专列,省政府出面的,二十二号早上四点钟到了成都。我们租了一台大货车,大概是三吨的,那些物资虽然不重,但是体积大嘛,还有三部救护车。救护车是从医疗队调过来的,因为我们车不够嘛。六点钟就接到了我们这批队员。接到之后,我们就出发,大概是九点多从成都东站出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