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是25日晚饭后离开武汉的。那天晚上,他从中央开会回到住所,告诉邓颖超,他马上要去江西九江。去干什么,待多久,他都没说。这已经成为严格遵守保密制度的邓颖超的习惯了,她什么也不问。然而险恶的形势摆在面前,每次的生离,也许就是死别。他们都极力显出平静,可心里似火烤一般沉痛。在门口,他们互相对望着,松开握了很久的手,默默地道别了。
路上有陈赓陪同,于26日赶到九江。
周恩来一到九江,立即召集谭平山、邓中夏、恽代英等开会,他向会议报告了中央的意见。有人问:“暴动后要不要没收大地主的土地?”
此话一出,会场顿时热闹起来,发表什么意见的都有。周恩来看看时间,不愿无休止地争论下去,便明确指出:“应该以土地革命为主要的口号。”会议同意了周恩来这个意见。周恩来又问起集中九江部队的情况。
谭平山汇报:“贺龙的部队是7月23日从鄂东到九江的,我把暴动的打算告诉了他,征求他的意见,他的反应很强烈,立刻表示同意。”
周恩来点点头:“我6月在武昌见到他,他对我也表示得很好,他说他听共产党的话,决心和蒋介石、汪精卫这班王八蛋拼到底。看来他是我们可以完全信赖的同志。不但要通过周逸群做好他的部队的工作,吸收他入党的事也要适时进行。”
会后,在叶挺原来的司令部一间大屋子里,周恩来又听取聂荣臻、贺昌和颜昌颐的汇报,他对他们的工作很满意:“感谢你们出色地按中央部署完成了传达任务,我很快就要去南昌,你们下一步的任务是设法把二十五师拉到南昌参加暴动,并且负责接应赶到九江的部队和零星人员,使他们及时赶到南昌参加暴动。”
聂荣臻记下周恩来的话,又问:“起义的时间决定了吗?”
“还没有确定。等我到南昌以后,视形势发展再做确定吧。”
“起义以后,我们没有电台,民用电报又不保密,如何同南昌方面联系?”
周恩来想了一下,说:“这样吧,南昌一开始行动,我让他们立刻放一列火车到马回岭,你见到火车,就说明南昌已经动手了。”
大伙都认为这个办法好,火车不但可以报信,还可以运部队和辎重去南昌,都一致赞成。
周恩来说完,又离开办公室忙别的去了。聂荣臻对颜昌颐说:“我们的任务很重要,也很紧迫,为了尽快做好,咱们也分一下工吧。我的意见是你留在九江做接应工作,我马上到马回岭去拉二十五师。”
颜昌颐同意。
聂荣臻最后说了一句:“恩来同志已经动身去南昌了,起义随时都可能举行。我们就分头行动吧。”
九江到马回岭只有两小站,火车用不了半小时就到了。聂荣臻下了火车,直奔二十五师的驻地。他边走边想:看来在二十五师的传达动员范围应该扩大一些,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央的意图。因为二十五师是预定参加起义的主力部队之一,叶挺曾任过该师的副师长,现在该师的七十三团就是原来叶挺的独立团,仍是共产党员周士第任团长,党的基础比较好,扩大传达范围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但是困难他也清楚:要想把二十五师从张发奎手里拉出来,及时赶到南昌参加起义,也不是件容易事。
现任二十五师师长是李汉魂,他是张发奎的人,让他参加起义是不可能的,必须甩开他;七十三团除团长外,参谋长许继慎也是黄埔一期中非常活跃的共产党人,指导员是李硕勋。七十四团团长孙树成,参谋长王尔琢,都是党掌握的力量。七十团先是叶挺兼团长,后是李江,他不是共产党员,但他下面的三个营也在党的掌握之中。林彪当时在周士第任团长的七十三团二营任七连长。在武昌时林彪任排长,周士第对他的印象不好:“记得练兵时,林彪当排长,有一次在操场上犯纪律,与参谋长许继慎吵架。在河南打奉军时,在敌人炮火下不敢前进,战士架着他走,当时他表现得很怕死,这时他还没有升任连长。什么时候升的连长不记得了。”
后来林彪还是随着英雄的热潮汇入了起义队伍。
聂荣臻到二十五师后,避开师长李汉魂,找了许多基层党员干部个别谈话,有时就召集起一二十人集体传达,每天都累得汗流浃背,舌干唇燥。白天动员完,晚间还要考虑自己的行动计划。就这样在马回岭搞了三天,他几乎没有睡一个整觉。
他两眼通红,面颊凹陷下去。
这期间,他还上了一趟庐山。当时,鲍罗廷在庐山,叫他去谈谈南昌起义的计划和准备情况。聂荣臻很快上了山,向他介绍了中央的决定和部队的准备情况。当时担任翻译的是张太雷。鲍罗廷之所以要了解情况,是因为他就要回国了,了解了中国共产党的近期打算,回去好有所交代。所以他已和从前不一样了,只是听,并不发言,也不表态。不久,他就奉调回国去了。
刘少奇也在庐山养病。按照周恩来的交代,聂荣臻通过林伯渠的弟弟林祖烈,了解到刘少奇的住处,见面后,通知他中央决定要在南昌暴动,要他有所准备,注意自己的安全。刘少奇很快搬走了。
贺昌又回到武汉。在武昌城里雄楚楼附近的湖北省立第一小学一间僻静的教室里,已有十几个学生装束的男女青年散坐在那里。大概还有点封建吧,十几个穿灰布军装的青年到了之后,那些女学生立刻收缩“阵地”,挤坐到一边去了。这是他们准备离开武汉前开的最后一次共产主义青年团会议。贺昌是青年团武汉区的负责人。他穿着一身白底有细黑线条布的褂裤,走上讲台。屋里顿时静寂下来,气氛显得异乎寻常的严肃。他的语调缓慢而庄严:“我们先寄希望于郑州会议,但是郑州会议失败了,冯玉祥背叛了我们,和蒋介石称兄道弟拜了把子;现在,汪精卫又决定与我党决裂而叛变了革命……”贺昌讲到了党在当前的任务,要求党和团的组织要隐蔽起来,有些同志要离开武汉。
贺昌没有明讲起义的事。但是听讲的人已预感到将有一种什么巨大的事变横在前边。中国革命已处在一个危急关头。
从开会的地方出来,团员们突然发现过去经常出现在大街上的武装同志现在非常稀少了,偶尔碰上一两个,也是脚步匆匆,好像有急事。至于那些过去十分神气左臂军衣袖上缀有蓝布“W”标记、打着蓝布裹腿的武汉军校的女兵们,一个也见不到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