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清闲的晚上,倪文达和容雪怡一起来到这家新开业的酒巴——“爱BAR”。 灯光幽暗,气氛热烈。
“这是年轻人来玩的地方,我们换一家吧!”文达说。
“谁说我们就不能来了,再说我们的年龄也不算老吧!这家酒巴是新开业的,老板娘是我的一个中学同学,特意送我两张优惠券呢!”雪怡说。
二人找个位置坐下。
“我们好久没一起出来了吧!”文达说,眼中些许欠疚。
雪怡笑笑,眼中那样善解人意,“你工作忙嘛!”
这时潘派出现在台上,今天她和乐队一起来的。
“朋友们你们好吗?”她高声道。
下面的年轻人一片欢呼声。
“今天是爱BAR第一天开业,特邀请我们的《天堂鸟》乐队来为大家助兴,有请《天堂鸟》的帅哥们!”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大家出场了,并各就各位。
雪怡担忧地看了文达一眼。
潘派简单作了介绍,“《天堂鸟》是实力派乐队,我们一直都是自编自唱,希望今天的表演能给大家带来更好的兴致,谢谢!”说完,音乐响起,倪骁音仍是吉它手。
《叛逆的小孩》
你总是说我太坏
你总说我不可爱
你总对我冷若冰霜
你总对我不理不睬
你怎么不明白
我是叛逆的小孩
不是我不乖
只是有点怪
你总是说我放纵
你总说我爱卖帅
你总让我独自发呆
你总让我伤透心怀
你怎么不明白
我是叛逆的小孩
不是我不乖
只是有点怪……
他们的表演掀起阵阵高潮。
雪怡发现文达一直很安静,并没表现出异常的愤怒和反感,这很让她感到意外和惊喜。
忽然一个刺耳的音符响彻整个酒巴,音乐停了,全场都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倪骁音身上,倪骁音低下头,吉它弦断了,是中间那一根,他想继续弹下去,以他的音乐功力,还可以挽回,可是下面的客人都已表现出不满的情绪。
“切!扫兴!”有人开始说,接着嘘声四起,台上,大家都感到无地自容。
好多客人纷纷散去。
“不要走啊!”潘派急道。
“算了,潘派。”阿浩说。
倪骁音回头看看大家,“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木头说。
再看看台下渐渐稀少的人,倪骁音才看到爸爸也在那里,他怔了,四目相望,他百感交集,为什么要让爸爸看到这一场面?为什么今晚他也会在这儿?他知道想让爸爸支持他搞音乐简直是一种奢望,可他仍在努力改变爸爸对他的看法,他想得到他的肯定,他想成为他骄傲的儿子,而不是让他觉得丢人和羞耻的儿子……
倪骁音将吉它丢在台上,向后台奔去。
文达向外走去,雪怡也一起走了,本想让倪文达亲眼看到儿子的表演,能够改变想法,却不想,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雪怡,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反对骁音搞音乐吗?”文达问。
雪怡摇摇头。
“这条路不好走,他会受很多伤,我不想看他那么辛苦,我只想让我的孩子过得好一点儿。”文达有些激动。
“如果这些话你能亲口对骁音说,他会很开心的,可是你从来都不会告诉他,你是关心他的。”
“做父亲的会不关心儿子吗?”
“文达,有些话是需要说出来的,不然,他可能感觉不到。”
潘派找到倪骁音,他背对着她,说,“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行吗?”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看见你哭……”
“你给我留点秘密好不好?”倪骁音转过头大声说,“你把我看得这么清楚,可是为什么他却从来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做了他二十一年的儿子啊!我一直努力想成为他的骄傲,希望他有一天能对我说,我让他感到自豪,可是刚刚却让他看到我最丢人的一幕,为什么?为什么……”
潘派慢慢走近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轻轻拥抱他,她知道他此刻最需要的是温暖。
直到傍晚,他一个人回到乐队,他们都不在,大概又在为乐队的事奔波,那他又有什么理由颓废呢?
打开收音机,《天堂鸟》的声音让他有种久违而亲切的感觉:“当‘梦想’被三番五次的重提,当记忆已变得遥远模糊,我们是否还有勇气去追寻呢?愿望是一朵芬芳的花,每天都可以听到鸟儿纵情的歌唱,我们的内心也开始蠢蠢欲动。多么希望像小鸟一样自由,去飞到任何地方,然而残酷的现实注定我们必须给这种向往找到一个寄托,找到一个放飞自己的出口,于是,我们把希望都放在了歌声中。失去了那本该纯净的原始色彩。但是,哪怕梦已开始有了瑕疵,仍挡不住众多追寻者的奋力前行。好吧!如果你准备好了,带你走向心中的圣殿,去填满心中最原始的欲望。静谧的光辉下,一滴露珠在闪闪发光……”
不知不觉,天黑了。
刚下班的潘派是直接来到乐队的,推开房间的门,倪骁音在里面,两人并排坐在床前的地板上。
“或许十八岁那年,爸爸把我的吉它扔到窗外,我就不该拼命捡回来。”倪骁音默默地说着。
“你后悔了吗?音乐就是你的生命,你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的对吗?”潘派看着他。
“记得《天堂鸟》第一次在公共场合演出后,我爸就强行把我拖回家,好像是我做了天大的错事。还好,他当时没有当众从台上拖我下来。回家后,他就摔了我的吉它,当时我觉得他把我的梦想一起给摔碎了”
“你的大学生活就是这样度过的吗?”
“我的大学生活很晦暗,没有太快乐的事,我一直把自己搁置在一种很抑郁的气氛中。对、爱情的绝望,对亲情的渴望,对友情的失望,对未来的茫然不知所措,这些感情一直困扰着我,只有在音乐中我才能释放自己,那时的音乐是稚嫩甚至粗糙的,可那种莽撞的未被污染的气质却深得人心。那段时光,烟和音乐成了我青春的主旋律。”
“烟和音乐——青春的主旋律,听起来有点颓废的味道。”
“没错,真的只有烟和音乐,只有这两样东西能让我忘掉一切。在那四年中,唯一明亮的记忆就是《天堂鸟》,而最伤心的记忆也是《天堂鸟》。”
“你对音乐的执著让我很感动,我从未见你做一件事这样认真过。被压制的渴望、被控制的自由、被扼杀的梦想不知有多少,这个世界只教会人们俯首贴耳、乖乖服从,每个人都只能是一副面孔,但我们却要颠覆这一切,拒绝被同化,拒绝随波逐流,甚至,拒绝长大,成熟的东西都好像被污染过,我们学不来。其实我很庆幸,我们还在苦苦坚持。倪骁音,你从没想过放弃音乐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我真的很爱音乐,有些人根本无法理解这种爱,这种热情和激情,他们不能明白这种拨动心弦的感觉。艺术上的火焰给我们的感动是一种积极的生命最深处的激发。我们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感情需要沟通,音乐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方式。音乐也是有感情和生命的,唱出属于自已感觉的歌曲,是最感动不过的事情。”
“我们都有梦想,并且坚定不移,如果非要放弃,那是很痛苦的事,但你是火鸟啊!火焰中诞生的天堂鸟,是不会这么轻易被打败的。”
此刻,怪兽、木头和阿浩都在“不醉不归”。
“这次重组乐队又是麻烦重重。”木头说。
“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刚建乐队的情景。”阿浩说。
“我记得那时候火鸟得到我们的支持和拥护,不知道多高兴。”木头说。
“可是后来我们都太不坚定了。”阿浩说。
“家里、学校给我们施加的压力太大了,尤其是那个‘暴君’。”
“我当时真让他吓到了,最可怜的还是骁音,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他那个父亲的。”
阿浩担忧地说,“下个星期就要参加大赛了,我们现在的状态也不知道行不行。”
“大家不是都在尽最大努力嘛!这次大赛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们是一定要成功的。”
怪兽望着门口,忽然说了句,“暴君……”
倪文达正向他们走来。
木头站起来,笑嘻嘻地,“倪叔叔,真巧啊!”
怪兽和阿浩互相看看,也站起来。
倪文达的态度较温和,“我是特意来找你们的,我们谈谈好吗?”
“倪叔叔,你的态度让我们受宠若惊。”怪兽有点讽刺。
大家坐下,气氛并不太融洽,心中,各有坚持。
“如果您想让我们再次解散乐队,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怪兽说,他一向最沉不住气的。
“你们干什么我不管,但是我不希望你们带着骁音。”倪文达说。
“他有手有脚,不用我们带。”
“组织乐队不是你们找他的吗?”
“倪叔叔,你若真为骁音着想,就给他个机会,他并不是什么事都不对。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再是四年前的毛孩子,我们做事有自己的理由和目的。”阿浩说。
“阿浩说的没错。大学时,我们不够坚定,听你们的话解散了辛苦组建的乐队,骁音对我们非常失望,更多的恐怕是伤心,他以为我们这些最好的朋友都背叛了他。这次我们不会再让他失望了。”最老实的木头也说。
“火鸟来了。”怪兽忽然说。
大家看见倪骁音和潘派已经过来,他看着大家。
倪骁音感激地说,“怪兽、木头、阿浩,谢谢你们!”
“好兄弟嘛!”怪兽说。
倪文达看着他,“骁音,我只要你回答,是要和他们在一起,还是和我回去?”
“爸爸,你别逼我。我只想做些有意义的事,要证明自我的价值,这也需要你给我机会。不要放弃我,也不要轻视我,这样我才能自信。好多次,我都要被你打倒了,你不知道,你对我的影响有多大。有时候,你的一句话就会让我有很大的震憾,你很容易可以让我倒下,也很容易就让我振作。”
“倪叔叔,你都清楚了。你就忍心这样伤害自己的孩子吗?”阿浩说。
倪文达没有听下去,“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是要你的乐队,还是跟我回去?”
倪骁音没有动,这一次,他决定坚持到底。
倪文达一个人走出去,倪骁音侧立在那里,望着父亲的背影,感到父亲是那样地孤独,他有种冲动想追出去,他不能失去父亲,可是,音乐对他也很重要,他不想在两者之间权衡轻重,这是无法比较的,这两者并不是矛盾的,可是为什么他就不可以同时拥有?
大家稍稍松了口气,倪骁音终究还是站在他们这边。
可是,突然倪骁音追出去,“爸爸……”
倪骁音追了出来,“爸爸,你听我说啊!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听我说呢?”
“你已经决定了,还有什么说的?”倪文达根本没有回头,他觉得刚才,倪骁音让他丢尽了面子。
“我……”
倪文达上车。
倪骁音敲着车窗,“爸爸……”
倪文达还是开车,从他身边驶过时,倪骁音没有躲开,惊叫一声,他被刮倒在地上。
倪文达立即停下车,下来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惊恐和关心。
倪骁音仰头看他,努力想从父亲眼中寻找到什么,他并没有受伤,只是摔了一跤。
倪文达似乎疏了口气,没说什么,更没有过去扶他,又上车走了。
倪骁音爬起来,一个人失落地站在那里……
潘派和乐队的朋友出来了,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会站在他身后支持他。
乐队里,倪骁音在自己的房间里,拿着手机,犹豫不决地看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拨了家里的号码。
倪文达接起电话,“喂?”
倪骁音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本已想好的都说不出口了。
文达又问,“喂?”
倪骁音还是没有勇气开口。
文达那边静了下来。
父子拿着电话沉默着。
文达问,“骁音,是你吗?”
倪骁音惊讶,爸爸竟感觉得到对面的就是他,他突然有些激动,更加说不出话来。悄悄放下电话,默默地说了句,对不起……
倪骁音静下来,用手机给爸爸发了一条短信——下周六,我们乐队比赛的日子,你来吗?
久久,短信没有得到回应。
潘派侧坐在宽宽的窗台上,少女的剪影别有一番味道。
不时地向楼下张望,她好像在等什么,她已坐了好久。
一辆车停在楼下,是倪文达送思雯回来。
潘派立即跳下来,奔出去,差点撞到思雯。
“什么事啊?这么急。”思雯说。
潘派没回答。
思雯看着她,“总说我风风火火,还不是都一样!”
倪文达正要开车,他是刚刚送思雯回来的。
潘派立即喊,“等一下!”她气喘吁吁地拦在车前,双手扶在车上。
倪文达打开车门,“叫我吗?”
“倪叔叔,你有没有时间?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就几句!”她的眼神里是征求。
“上车吧,外面冷。”他说着开了车门。
潘派微笑点头,思雯说,他没有看起来那样难以接近,果然。
潘派上车。
“你是思雯的朋友吧?”
“对,也是倪骁音的朋友。”
“你想和我谈他的事吧?”
“是啊,是乐队的事。”她一向如此开门见山。
“他想做什么是他的事,我不会再管了。小姑娘,你爱他什么?那个小子值得你爱吗?”
潘派反问,“那您爱他吗?”
“他是我儿子,我认了!”
“我爱他,我也认了!”
“你们这些九零后啊!”倪文达笑了笑,有点无可奈何。
潘派故作老成,学着倪文达的口吻,“你们这些六零后啊!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我们九零后?爱音乐的孩子,是不会变坏的!他需要你的支持。你是他的父亲,怎么可以不管他呢?其实他做每件事都希望你高兴,你真的没感觉吗?”
“这个社会很现实的,可你们追求的东西都太不现实知道吗?”
“这只是您的看法,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我们热衷于我们的追求。你难道看不到你的儿子有多可爱,多上进,他有多么爱你,他在争取你的关注,为什么你什么都看不到?”
“也许你没有错,可是你看到了吗?骁音他现在活得很颓废,我不能看他这样自甘堕落!”
“我们自甘堕落,你们这些父母就没责任吗?”潘派忽然说。
倪文达看着她,有些惊讶。
“对不起。”潘派轻声说,“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因为我有一个……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我知道你不是,我不应该……”
“没关系,也许,我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我不是这个意思,倪叔叔。”
“我明白,你也是为了骁音。”
“我知道你很不喜欢他的那些朋友,那是你不够了解他们,他们看似放浪形骸、游戏人生,但他们有着独特的天份和才华,他们不喜欢安于现状,活得有点另类,没有人知道他们内心的狂热,他们不把传统放在眼中,却绝不是不思进取的青年,只是他们个性反叛而已。而倪骁音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还有我,我知道我们都是你眼中的另类。”
“你很了解骁音是吗?”
“是,而且你应该更了解他,但是你为什么不去了解一下自己的儿子呢?虽然有时候他表现得很反叛,但是他并不想堕落,他的骨子里还是积极的,振作的。给你的孩子一次机会好吗?他好不容易才为自己建立起信心,我从来没看他那样自信过,是音乐让他有了动力。我知道您爱他的对不对?爱他,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好一点?”
“他一定会成功吗?”
“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会便自己受到磨练,便他变得成熟,变得坚强。热爱音乐的孩子是不会变坏的。这里有一首他作的歌词,名字叫《怕黑》,内容很感人,他在演唱的时候哭了。我知道这首歌的背后有一段令他伤心的往事,您也一定很清楚。我想,他说怕黑,不是无边无际的黑夜,他忧虑的是他心中的黑夜,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天亮!”
“他心中的黑夜?”
“组织乐队是他的爱好和理想,天堂鸟乐队被他们视为一个尘世之外仅有的纯净天堂,他们仿佛一个个堕落的天使,在这里获得片刻的安详的栖息。不要反对他了,倪叔叔,他一定不曾对你说过,他很崇拜你。”
倪文达有些意外。
“他说,在他心里,父亲是个巨人,不会被任何事击倒,他真的很崇拜你,而你也很疼爱他对吗?他不敢与他完美的哥哥争光,不敢与哥哥争父母的爱,您不知道他是如何把自己压缩在您和容帆的阴影里,一直辛苦地活着。甚至在高考时他故意改报了和容帆不同的大学,不仅是为了音乐,也是为了避开容帆的光芒。他明知会受到您的责难,他不想惹恼您,可是他想活得自我一点。也许我不了解你们家人之间的感情,但我了解,父亲是孩子永远的肩膀和依靠,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