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恩来家里出来,包惠僧就去看王柏龄。
王柏龄住在文德路附近新建的一条里弄里,与李之龙是邻居,李住二楼,王住三楼,经过李之龙门口时,包惠僧朝里看了看。门开着,里面没有人,一切家具都是乱七八糟,好像抄了家似的。王柏龄家里警卫森严,楼上楼下都布满了武装卫兵。包惠僧到三楼敲门的时候,卫兵班长高声喊:“报告师长,包党代表来了。”
王柏龄在里面答应:“请进。”
包惠僧进去同他握手坐下,问道:“茂如兄,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不打我一个招呼呢?”
王柏龄舒坦地朝椅子上一仰,架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说:“李之龙造反了,他同汪精卫、季山嘉(苏俄顾问)勾结一起,要把校长骗上中山舰送到俄国去。中山舰升火待发的关头,被我们发觉了,即将中山舰解除武装,李之龙已被捕了,我们大家都很愤慨,如果他们要抵抗的话,那就是一场血战了。”
包惠僧吃惊不小,追问道:“同海军局打吗?”
“也许不止是海军局吧!”
“就你所说的情况,就应该把汪精卫、季山嘉都逮捕起来呀!”
“校长不肯这样做,汪精卫是主席,季山嘉是客卿嘛。”
包惠僧心不在焉地闲扯了一番,辞出。到了晚上7、8点钟,全市已恢复平静。他按周恩来的吩咐去看刘峙。刘峙一见面,按他惯常地打着哈哈,同包惠僧握手后坐下,吩咐卫兵倒茶。包惠僧急切地问:“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刘峙锉着指甲,放到远处观赏着,平心静气地说:“我也不完全了解,我是以校长的意思为意思,校长命令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包惠僧知道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不着边际地谈了一会儿,便回家去了。
周恩来派包惠僧去了解情况后,就和恽代英、陈延年商讨对策。苏联顾问季山嘉火急火燎赶来了。
周恩来请他坐下,告诉他:“季山嘉同志,中山舰的事情是老蒋背叛革命的第一个讯号。目前就广州一隅而言,蒋介石的势力占优势。他有王柏龄一个师的兵力,再加上吴铁城手下的武装警察,就有一个师和一个营了。然而就两广而言,蒋介石这点兵力就居于劣势。参与政变的主力是王柏龄的二师,而一军其他师的士兵和中下级军官多数是要革命的。老蒋的反革命面目一旦暴露,一军多数官兵就会起来反他。况且,第二军谭延、第三军朱培德、第四军李济深、第五军李福林,都与蒋介石面和心不和,李济深与蒋介石还有宿怨。只要一通电讨蒋,他们都会和蒋介石干一下。再说国民党二大以后,蒋介石又升为军事总监,凭空在各军之上又压了一块石头,他们当然不服气了。因此,我们可以争取他们,联合反蒋,至少可以使他们中立……”
———这个分析果然不错。1965年李宗仁回到大陆,周恩来在上海文化俱乐部设宴招待。入席前,好开玩笑的陈毅外长说:“北伐初时一共有八个军长,现在德邻先生回来,我们就有四个军长在祖国大陆了。这四个军长是:第四军军长李济深,第六军军长程潜,第七军军长李宗仁,第八军军长唐生智。”当时反蒋的势力的确不弱。
“我赞成恩来的分析,如果我们早下手,揭露蒋介石的阴谋,就可以及时扑灭这过早喷发出来的烈火……”政治主任教官恽代英说。他戴着一副近千度的眼镜,刚刚换下竹布长衫,穿上军装。
季山嘉拔出嘴里的烟斗摇了摇:“亲爱的中国同志,为了实现国民革命,现在不仅不能讨蒋,而且还要支持他,这是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的基本指导思想。从军事实力看,真正打起仗来,肇庆一地的财力要支付一个独立团的费用就很困难,而广州的税收比肇庆多十几倍,都被蒋介石控制着。即使其他各军袖手旁观,蒋介石有一个师的兵力加吴铁城的武装警察,对付独立团就绰绰有余了。况且独立团只有手头的弹药,无法补充,而蒋介石刚收到我国支援的大量武器和弹药,就此而言,独立团就难坚持一个星期……”
周恩来和恽代英对视了一眼,对季山嘉的说法不太满意,但没有表露,季山嘉注意到他俩的表情,又从另一方面说起:“据我个人观察,蒋介石是个危险人物,共产国际支持老蒋,使中国革命的形势变得错综复杂。鲍罗廷同志回莫斯科后,老蒋对我意见很大,说我与汪精卫一个鼻孔出气,声明我是不受欢迎的人,那我只好等鲍罗廷同志来广州就辞职回国去。”
恽代英赞同:“蒋介石是很会收买人心的,我们的一些文人学者还很吃他这一套。有时连钱都不用。就像五四时期的一个学生,很激烈,大家派他去见省长请愿,他见省长向他笑了笑,于是就觉得这位省长好,他的激烈主张也放下去了。如此怎么能打破蒋介石这个障眼法呢?”
周恩来说:“现在蒋介石提出两个条件,第一,共产党员退出第一军;第二,不退出的要交名单。我的意见是干脆反击。”
“但也有一个问题,”不知谁说了一句,“要是把蒋介石搞下台,其他几个军长同样是军阀,只要革命侵犯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会反共的。”
周恩来也觉棘手,他对陈延年说:“你看怎么办?”
陈延年回想了一下父亲陈独秀对此事的主张,仍然理不出个头绪,只好说:“我们以区委的名义,把讨论的意见报告中央,看老头子怎么说。”
包惠僧后来了解到:蒋介石也许是装糊涂,也许给自己下台阶。免去了陈肇英虎门要塞司令的职务,并责令离开广州。吴铁城免去本兼各职,送虎门要塞监禁。欧阳格、陈策、徐桴等都受了处分。蒋介石还亲到汪精卫家里,好像是负荆请罪的样子,仍请汪精卫继续负责。汪精卫称病,表示消极,他不问事,也不见人。约在4月中旬,汪精卫轻装简从,悄悄地离开了广州。事有凑巧,汪精卫由广州乘船到香港上船时,正遇着胡汉民也坐这只船到香港。胡汉民自廖案发生之后,驱逐许崇智离粤的同时,蒋介石把他软禁在黄埔,到此时才释放出来。他俩在船上碰了一个正着,一时酸甜苦辣百味俱生,各自低下头来,没有说话。胡汉民此行到香港做寓公,汪精卫准备到法国去养病。从此,广州成了蒋介石的一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