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进入城市很容易腐化。尤其是滇桂军,他们东下时是一伙饥军,一旦进入华洋杂处的资本主义文明的广州,有新式的赌场,有旧式的烟馆,有上、中、下三等的娼寮,纸醉金迷,无奇不有,岂有不流连忘返之理?滇桂军将领自以为拥孙驱陈有功,孙中山又是一向宽大待人。他们赖在广州,想一生一世吃着不尽。他们就凭这一套本钱,横行百粤,无法无天。他们把新兴的黄埔军事集团,视为无足轻重,把东征的胜利,视为是粤军的内战,杨希闵、周自得白昼作夜地抽大烟,廖行超、范石生、赵成梁等不顾一切地刮地皮,声名狼藉,民怨沸腾。
蒋介石查获了滇桂军与林虎勾结的电报,隐约意识到广州方面不稳。蒋介石会同苏联顾问、周恩来一商量,决定派人返回广州探听虚实。侦察员———周恩来首先想到了陈赓。
“你马上过江,把广州的情况调查清楚。他们是要搞武装叛乱哩,还是要拯救广州!”周恩来说。
“我一定完成任务。”陈赓很有把握地回答,“给我一身西服,我化化装。”
“先吃点东西吧。”
周恩来塞过来一包饼干。陈赓抓出几块插进茶杯,润湿了填进嘴巴,边吃边把军装换下。
他走出指挥部时,已经是学生装扮。在江边,他找到摆渡的船家。船至江心,两岸的军队突然隔江对射起来,枪声震耳,划船的姑娘吓得躲进船舱,脸色煞白。船在江心飘泊。陈赓自己划了几下桨,不得要领,对姑娘说:
“你别怕,不是朝我们开枪!”
“先生,我不要你的钱,你坐别人的船走吧。”
“小姑娘,子弹还远着呢。不信,我站着,你坐着划!子弹专打胆儿小的!”
“真的么?”姑娘疑惑地摸到船桨,“朝哪儿划呀?”
“向北,继续向北!”
船到沙面,他和秘密的革命机关接上头,就进入了广州闹市。“五卅事件”使广州的局势白热化了。进步力量公开出来反对滇桂军阀的阴谋。居民中的劳动阶层站到了国民革命军一边。为数不多的政府军各部队已于5月22日开赴河南岛。从这时起,广州完全处于暴乱分子的控制之中了。
陈赓在街上走着,警惕地望着路两边。受惊的商人匆匆忙忙把自己的货物运到沙面的外国租界和香港。敌人沿街散发反共反苏传单,彩色纸片在空中飞旋。陈赓灵机一动:这不是送来的通行证嘛!他装作系鞋带,蹲在一捆传单旁,拎起来就走。他假装散发传单的人,碰到戴红帽子的滇军搜查,就塞过去几张。三天里,竟然畅行无阻。他调查清楚了:留在城里的桂军总共只有守卫刘震寰司令部的近千名士兵,其主力部署在北面铁路沿线靠近广州的各车站上。滇军在河南岛对岸的广州河岸上开始用沙袋堆成街垒和鹿砦……
他把侦察到的敌情绘在传单背面,准确地标明敌人部队位置和火力点,准备第二天返回指挥部,却出事了。
当他经过惠爱中路时,路上涌来了滇军军官学校的队伍,“拿获共产党就地正法”的牌子在半空中摇晃,喊叫声、喝令声响成一片。人们穿过树木成行的街道四散跑开,只剩陈赓孤零零地站在马路中间。跑,无疑会暴露身份。于是他决心迎着他们走去。
他迫使自己向前走。
几个滇军喊他站住。
陈赓停下来,目光直视他们。他还想冒充散传单的,可惜传单都散光了。其中有个长着一双冷淡的棕眼珠的人上下打量起陈赓:“黄埔军校的吧?跟我们走吧!”
“上哪?”陈赓十分坦然,非常藐视这几个人。
“南堤。八旗会馆军法处。”
“我是高师的!”陈赓指指胸前早已别上的广东高等师范学校的徽章,一口咬定,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棕眼珠直视着陈赓的脸:“高师的?你敢去对证?”
“对证就对证,走!”他知道,此刻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闯过一关是一关。
两个滇军押着他来到高师门口。黑洞洞的枪口抵着他的腰,逃跑是不可能的。
他想前去向门房打声招呼,被滇军的枪杆拦住了。陈赓并不畏惧。站着沉默不语,那是一种异常冷静的沉默。他心里暗想:“你们征服不了我,休想征服!”
门房走过来,谨慎地迈着步子。当时杨、刘叛军在广州勒索筹款,贩烟开赌,无恶不作,人们对他们十分厌恶,都希望革命军早点胜利。所以门房一见陈赓英气勃勃,断定他是个“革命军”,嘴里连声道:“是,是我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