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公司一艘又脏又乱的渡轮刚一停靠码头,狭长的梯板刚把码头和船连接起来,陈赓等二十几个在长沙录取的学生,就兴冲冲地登上堤岸,互相高声叫喊,以示心头的喜悦。
这批考生是在长沙育才中学考试时认识的,都是些热血青年,一见如故。来广州之前,大伙知道陈赓在湘军当过四年兵,又在铁路上谋过差,人聪明机灵,而且热情豪爽,一致公推他为领队。每人筹措二三十块光洋作路费,买了最便宜的火车四等车票和轮船统舱票。当时长沙到广州没有直达车,只得由湘汉铁路去汉口,由汉口乘船东下到上海,再由上海乘船去香港,由香港换船到广州,路上走了二十多天。
他们把行李靠在一起,等候接待的人。虽然广州的气氛与长沙不一样,码头上就有人公开出售革命读物,政府的兵也和颜悦色地走来走去,可眼见着接船的人一批批离开,空旷的码头只剩下他们一堆人,大家不由性急起来。找人打听,满口粤语,一句也听不懂。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会讲普通话的人,那人满腹狐疑地打量着这伙穷学生,许久才说:“像你们这个样子,一般旅店都不会接待的,只有到华宁里试试,那里有些便宜客栈。”
他们急忙赶到华宁里。
这条巷子大都是住家户,有十几家门口挂着客店的牌子。他们选中一家住下。每家都有七八间房子,每间可住三四人。“大家累了,先住下,我去弄饭吃。”陈赓向柜上付了钱,挨个房间转转。他看上去也很疲劳,体形瘦削,仪态很雅致,白净的肤色像个姑娘。但从他深沉的眼神里,可以看见那种决死的勇敢和刚毅。
“军校到底何时来接?”同学们焦急地问。
“别急。我马上去打听,先吃饭。”
一提吃饭,大家顿时觉得饿了。马上嗅到店堂里飘溢的烟叶、咸鱼和米粥的芳香,和这芳香掺在一起的马具皮革散发的气味。
陈赓弄来了饭,胡乱吃了几口,便出外打听。他14岁离家从军,本想继承爷爷的遗志———从一个伙头军一直做到湘军师长。可他在湘军拖了四年的“德国造”,其代价是一身疥疮、饥饿和危险;是视力减退、瘦骨嶙峋和下巴尖尖。然而这四年的枪林弹雨,形成他经得住一切考验的性格;赋予他忍受饥渴的能耐。而在铁路上走南闯北,又教会他深思熟虑。他在湘乡附近的山峦流泉所度过的童年时代早已预示了他必将成为现在这样一个人。
一个月过去了。在长沙招的一百多人都陆续到达广州,住进华宁里。可从来没有人来打招呼,各自带的旅费就快花完了。大家都焦急不安,连一向乐天的陈赓嘴边也烧起了泡。有人打听到程潜的军政部所在地,就公推陈赓、李默庵当代表去见程潜。程潜答应自即日起发给食宿费。过了几天,李明灏来谈话,说程潜部长决定要办一所陆军讲武学校,地点在北较场营房,正在修理中,一俟修好,就搬进去受训。未去以前,先搬到关帝庙里暂住,自己起伙可以省一点,管理也比较容易些。
一百多个学生搬进关帝庙以后,除了早晚点名外,依然无所事事。这里没有床铺,也没有木板,就睡在铺有稻草的地上。
有一天,陈赓和同乡宋希濂沿着珠江北岸的长堤漫步。走到南堤码头附近,看见一堆青年围着墙头在议论。挤进去一看,是陆军军官学校《招生简章》:
一、本校为养成革命军干部军官,完成国民革命起见,特招第一期入伍生,施以军事预备教育。
二、入伍生期限六个月。
三、投考者须持二寸半身相片三张,中学或与中学相当之学校毕业文凭,及党证或地区党部之介绍书,分赴广州“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本使驻省办事处”,上海“中国国民党上海执行部”报名。
四、投考者之资格如下:
A。年龄 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内。
B。学历 旧制中学毕业及与中学相当程度之学校毕业。
C。身体 营养状态良好,强健耐劳,无眼疾、痔疾、肺病、花柳病等疾害。
D。思想 中国国民党党员,能了解国民革命速须完成之必要者,或具有接受本党主义之可能性,无抵触本党主义之思想,有本党党员之介绍者。
五、试验之种类:
A。学历试验 按旧制中学修了之程度出题,求笔记之答案。
B。身体试验 准陆军体格检查之规定,分身长、肺量、体重、目力、听力等项。
C。性格试验 用口试法,观察对于三民主义了解之程度和性质,志趣、品格、常识、能力等项之推断,及将来有无发展之希望。
六、在广州投考者,无论从何地来试,录取与否,均不发给川资;在上海、开封取录者,则给与川资来粤。
七、入队后,服装、书籍、食费、零用,概由本校供给。
八、本简章之外,关于试验手续、课目调制、成绩等,另有细则。
陈赓反复看了两遍,一把抓住宋希濂的手,脸涨得通红:“这才是孙中山办的军校,咱们投错胎了!快,去报名吧!”
“讲武堂怎么办?”宋希濂犹豫起来。
“不管它,考完再说!”
“条文规定要十八岁以上。”
“你几岁?”
“刚满十七。”
“满了十七就算十八,我二十一岁,还可以借你两岁,走!”